杨飞光咬牙:“不可能!我不会把菊她们还给他。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我虽是借身还阳,但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为什么?”少女问。
她神态平静淡漠,没有动手的意思,看起来倒确实是在询问。
杨飞光凄然一笑,向少女讲了二十年前的经历。
二十年前的冬天,路过河畔的杨飞光听到有人在河里扑腾,叫救命。
他一向心肠热,见四下无其他人,人命为重,便顾不得其他,脱了外套就跳下水,把那人往河岸边拖。
谁知那人落水里慌了神,竟勒住拼命挣扎起来,以杨飞光为壑,向水上爬。
最后,杨飞光精疲力尽,把那人推向了河岸,自己却因为被他勒得抽了筋,脚被水草勾住,最终沉入了水里。
“你后悔救了人?”少女问。
“不,”杨飞光道:“我不后悔救人。他不是故意害死我。只是溺水者的本能而已。”
“但是死后二十年。我却后悔救的是他。”
“那天,我本来是去见我心爱姑娘,我对不起她,没见到她,就沉在河里了。等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死了,眼前是水草和河水,水面到处有人喊我的名字,菊已经疯了,在河边一边跑一边喊我的名字。我想应她,但是死人的声带发不出声音。
我看着河水上浮起了我的尸身,那尸身被泡肿胀了,很难看。菊却趴在一边放声大哭,拼命吻那发白的脸。
我看着村民认为水草害死了我,不吉利,于是把河底的水草清理一净。
我也看着菊出嫁了,嫁给了另一个人,她路过河边的时候,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我在河底,有微弱的意识,却没有任何能动的手段,只能透过流动的河水,看着人世的一切。
慢慢地,我认命了。我父母早逝,在人世除了菊外无牵无挂。菊却还年轻,我希望她忘了我,和她丈夫能好好地过,希望那个人能对她好。
可是,他对她不好。
我眼睁睁地看着菊慢慢憔悴,那么年轻,路过河边,照在河里的影子那么苍白,脸色发黄,眼睛里慢慢没有了生息。
她自己的理想,她自己的生活,都退到了服侍他们一家后面,他们却还对她朝骂暮怨。
我待她如珠如宝,他们叫她做牛做马。
她跑到河边,青紫着额头,抱着女儿,刚出生的女儿,嚎啕大哭。
女儿不好吗?
我以前经常和菊说,我想要个像你的女儿,以后天天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牵着你们一大一小逛街。
他打她。他是废物!却把自己的懦弱和失败发泄给菊和孩子,菊照顾家里,耕作辛苦,他却喝得醉醺醺的,竟然打她,朝她暴跳如雷!
他凭什么?
一次,两次,三次,你知道这么多年来,菊有多少次路过河边,竟然想跳下去?
我愤怒,惶然,却无法言语,无法现身。只得奋力托起水波,耗尽力量,一次又一次把她托出水面。
他却从来不在意为什么她有数次湿漉漉地回家。”
张玉的眼里,看着那缓缓叙述的惨白青年,眼里流下血红的眼泪。
那是培训里说的,鬼的眼泪。
“我在水波下很多年。数着河边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晃而过二十次。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天地一晃,像是什么波纹宛然新了人间,河面泛起雾气,我心中的愤怒与后悔忽然积蓄成了力量,我发现自己能动了,意识里塞满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关于做鬼的信息。
我动一动手脚,那曾经把我拖下河去的水草,就能够疯狂地到处蔓延。
我能够掀起河水,吞没河边的人。
我知道了自己是水鬼。
因为我是救人而死,我甚至还有一个让其他人替死的机会。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恨意,我也不恨任何人。但凡落水的,我都会放他们上去。
我只等一个人,等那一个机会,挽回一次迟了二十年的错误。
终于让我等到了。
那一天,败了家业,又气死了自己爹妈,年过四旬的他,大概又在哪喝得醉醺醺的,和狐朋狗友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朝家里走去。
他回到家,大概会又朝菊一通发泄。
他喝得太醉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走到了水边。
望着水波,嘲笑:你个狗东西,当年你救了我,我看你那个情人可怜,娶了她当老婆,咯,谁、谁想到,是个只会生女儿的扫把星,败了我家财,克死我爹妈,害、害我绝后!
他朝水面踢了一脚。
踢空了。
他滚下了河。
他在水下拼命挣扎。
我在河下,冷冰冰看着这个禽兽自投罗网。
你踩着我,从河里爬了出去。
我不后悔自己当年救人。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救你。
既然,你不爱惜自己为人的身份,那么,还给我吧。
把一切都还给我吧。”
杨飞光惨淡道:“您说我抢了祝昌的身体,但于我而言,我只是来取回一段人生,他不珍稀,不爱惜的人生。”
“是我误了小菊前半生。就还她清平后半生。”
身后,郭小菊站在树林里,却早已泪流满面。
只听过杨飞光简单讲述自己当年不是意外落水,而是救人而死的她,并不知道一切的真相,更不知道杨飞光当年救的是谁。
她一步步走出来,拦在了杨飞光跟前:“如果您非要驱走飞光,请允许我和他一起离开。因为我明知道他已经取代了祝昌,却没有想过报警。”
杨飞光闻言急了,正要说话,却听到那平静得过分,像庙宇里尊神的少女,竟然轻轻一叹:“......那你们的女儿怎么办。”
夫妇俩怔了一怔。
少女淡淡道:“我只是来调查异常的,祝昌既然是自己掉下去淹死的,你没有伤害无辜,没有向我动手,那怎么处理异常,是特安局的事。我已经现场录音传回特安局了。”
少女道:“我再问你一句:你确定你是二十年前,死后就有了意识?只是最近才真正从微弱的意识,进化成了水鬼?”
察觉事有转机的杨飞光忙应了声:“是。”
少女微微沉吟,似乎在思考什么,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特安局秒回处理报告。
她抬起头,向夫妇俩点点头:
“特安局的监控。希望你配合。”
“监控”?不是消灭?夫妇俩回归神来,面露惊喜之色,抬头再看,那少女却早已无影无踪,视线里只留了一抹红影。
天洲市特安局,刘豪放下了手里的通讯器,招呼其他同僚:“干活了,干活了。”
通讯器的屏幕里还留着一道同录音一起传来的讯息:
【无恶行,慎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