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一次秦若书来交稿见他的时候都是慌慌张张的,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几乎没有变过。
五年前参加完盛宸铭的婚礼,盛老爷子紧接着就告诉他:“你心爱的女孩子也已经结婚了,尘埃落定,显然人家心里并不喜欢你。”
盛家客厅,盛老爷子拄拐坐在酒红色真皮沙发上,隔着一张玻璃茶几,盛宸铭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听他训话。
其实说起来,盛家就是盛宸铭的家,盛宸铭是主人,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的,盛老爷子是他爷爷,爷孙俩本该亲近,可是,偏偏盛宸铭在盛家就是一副恭谨的态度,和他这个爷爷也算不上亲。
如果说两个人非要还存在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大概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关系了。老爷子心里头气,其实他什么都明白,可是到了他这个年纪,面对儿孙也没有年轻时候的热忱和张狂了。
若叫他再年轻上那么几岁,就跟他爸一样的年纪的话,他一定跟这小子好好掰扯掰扯。
他不就是介意他爸他妈感情不好吗?这小子心思沉,有时候看到了,听到也就收放在心里,谁都不说,久而久之对他这个做爷爷的也就有了看法,毕竟他爸他妈的婚事当初是他一手安排的,所以,他就以为这不幸也就由他这个爷爷间接造成的。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现实就是这样,盛家是名门大户,祖孙好几代拼搏才有了现在的模样。不然他盛宸铭会在何方?谁又会识得他?
外人认识盛宸铭,贴上的标签是他是盛家的子孙,石油大王的儿子。
盛家原先是靠石油发的家,改革开放之后才进军了地产行业,之后拓展事业版图,加入影视媒体,酒店管理,建材生产等等一系列适应社会发展需求的行业。
盛家几代辛苦就是不愿意后世子孙再过的跟他们当时一样过苦力般的日子,所谓你进入了一个圈子就要去适应这个圈子规则,也要适当的抛弃你原来的坚持,否则你就会被这个圈子无情的淘汰。
上流社会有上流社会的生存规则,强强联合,然后再谈情说爱。如果不能谈情说爱,那就必须强强联合。说起来,情爱这东西很珍贵,但却不是必须品。
盛家在经商这条道路上几起几伏,盛宸铭父亲那个时候的环境是盛家刚踏入上流社会不久,根基未稳。如果想要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立于不败之地,那就必须寻找强者联盟。
盛宸铭的父母就是在这种严苛的要求下结婚,他们并不爱对方,但是却需要对方的背景。当时的铁路建设工程盛家有技术,盛宸铭的母亲家里有财力,而这成功的背后,是极其丰厚的利润,如此,两个年轻人才被强行安排在一起。
婚后他们在老爷子的要求下,为盛家诞下后代,也就是盛宸铭。
说的好听些,盛宸铭是盛家的长子嫡孙,但其实他只是一个“家族要求之下”的产物。因为父母之间没有爱情的存在,他的母亲也没有给他多少的关心和他想要的母爱。
但他父母之间却签署了协议,两个人要一起抚养盛宸铭到二十岁之后才可以解除夫妻关系,但如果两家有任何大型活动,两人必须以夫妻的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直到一方再婚为止。
盛老爷子故意拉长时间,让他们两个培养感情,可到最后还是事与愿违。儿子跟儿媳的不争气殃及到孙儿,但事已至此,他已无能为力。
盛老爷子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儿,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跟佛家茹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收收心,我们找个时间去佛家一趟,把你们的婚事敲定下来。”
最后,盛老爷子特地补充了句:“宸铭,你的婚事爷爷给过你机会让你自己做主,可结局不如你所愿。你就听爷爷的吧!”
盛宸铭提起唇角划出了一抹冷笑,爷爷从来都没有给过他自由选择的权利,一切不过是他招安的幌子罢了,道貌岸然才是他的本色。
他亲爱的爷爷,目睹了他从小苦难的爷爷,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接受他和秦若书不是吗?
那天后,盛宸铭私下里找过佛家茹,他问她:“你愿意嫁给一个心理从来都没有你,更别说爱上你的男人吗?”
佛家茹一如既往的骄傲,他回盛宸铭说:“我有信心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这就是一个家世背景足以支撑她骄傲的女子,字里行间带着反威胁的语气。
佛家茹有她的骄傲,盛宸铭也有他的杀手锏。那天他们约到一家私人茶坊里喝茶,房间里内设古朴素雅,远离城市喧嚣,在这里你的心是静的,思维沉敛,一举一动,不需要多大的渲染,只要开口便有力量。
盛宸铭端起自己眼前的茶杯,从鼻间哼出了一声不削的笑,而后转过脸看向窗外,等到他把那口茶喝完了,身体暖和了,才回头,看着佛家茹的眼神深沉而有算计,仿佛是她根本不曾认识的盛宸铭。
他说话的声音也异常的玩味儿清冽:“女人,别拿自己的感情下赌注,时间会让你知道你根本输不起。”
车钥匙就在盛宸铭的随手边,他说完便拿起车钥匙起身,头也不会的离开了。那天佛家茹在茶坊里做了很久,直到温茶转凉,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把那些凉茶喝到肚子里才离开。
不久,盛家和佛家敲定婚事,商议之下,他们决定先给两个孩子订婚,然后再结婚。
就在订婚典礼上,佛家茹当众悔婚,不承认这桩婚事,对媒体的交代是,她和盛宸铭只是好友关系,不可能订婚。事后盛老爷子大怒,便又把盛宸铭贬回了上海。
盛宸铭在上海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他得到了很好的锻炼,亦然成熟了很多,比如她现在穿的一身老气的深灰色西装,但配上这一副谨慎内敛,优秀的皮囊,这西装也抬高了格调,也变成了今年最流行受追捧的款式了。
盛宸铭把稿件往右边推了推,方便扩宽秦若书的视野范围。五年后的秦若书成熟而美丽,美丽而大方。
遥想五年前她扎个马尾辫的模样,再看眼前,盛宸铭不禁感叹,时间真的有那样一种魔力,可以意想不到的改变一个人。
有淡淡的微笑从盛宸铭的嘴角扩散出来,他说:“怎么这么急?”
五年前和五年后相同的话,五年后却有不同的回答,秦若书说:“我怕你等得急所以我跑着过来了,还好你还在!”
盛宸铭看着她,推开椅子起身,走到饮水器前,到了一杯热水给她:“给,先喝口水缓缓。”
“谢谢。”秦若书接过水。她没有看到盛宸铭后来看她的眼神,沉静中温柔如水,只不过是想起秦若书刚才对他说的话,还好你在,其实她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只要她需要,他一定会都会陪着她。
可是盛宸铭却不知道,秦若书早就从那段伤心的往事中解脱了出来,而停留在原地不肯醒来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
秦若书端起水杯喝水的时候,手肘活动,让盛宸铭正好看到她手臂上的擦伤,因此皱了眉。拉住她的胳膊问她:“你手臂怎么受伤了?”
“恩?”刚才没有注意到,现在被盛宸铭一提醒,才看见原来手肘上竟有这么一大块擦伤。
“没事。”秦若书把手臂从盛宸铭手中拉了回来,看了看,现在竟然还挺疼的。可能是事后反应过来了吧。
她没有把来时被车撞的事情告诉盛宸铭,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就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擦伤的。”
“你啊,就是嘴硬不说实话。”盛宸铭拿她没有办法,于是拿起桌上的钥匙走到衣架前,把外套挂在手臂上,对秦若书说:“走,我带你去医院上药。”
“那我的稿子呢?”秦若书指着桌子上的样稿,她这样拼命就是为了交稿子的。
盛宸铭生气,走过来抓住秦若书的手:“走吧,稿子先放在我这里,给你包扎要紧,万一一不小心得了破伤风,秦若书我告诉你,给你哭你都没机会!”
秦若书笑笑,盛学长还是没有变,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一个事儿爸的性格,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多都是他在善后。
开车去医院的途中,车内两个人无言,会显得尴尬,五年了,他们都没有机会坐下来说说话,聊聊天。
“咳咳,要不要听音乐?”盛宸铭主动开口。
秦若书:“可以啊。”
他把音乐打开,车里回想起舒缓的纯音乐,没有流行歌曲,也没有流行歌曲。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
当循环开始的时候,盛宸铭就显得有些不自在了,看了身旁的秦若书一眼:“对不起,平时的时候我不常在车里听歌,只有这几首,你先凑合听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没事。”秦若书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忍不住,转到车窗那面笑了。
“你笑什么?”情绪被她牵动,盛宸铭也忍不住为自己苍白的解释笑了出来。
秦若书转过来,脸上带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意,打趣他:“我笑盛学长工作狂,都不在车上听歌。”
“真的,我没骗你,我真的不在车上听歌,这些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盛宸铭真诚的解释,“平时要去哪儿都是司机开车,秦若书你珍惜一点吧,今天是你的大boss亲自开车带你去医院。”
“是是是!”秦若书把手放在胸前,“我已经很感动了,你没看到我刚才都已经开心的笑了吗?”
盛宸铭听着她敷衍的表达感动,瞥了她一眼,噗嗤笑了。
鬼丫头,半点便宜都不让别人占。
打开了话匣子之后,盛宸铭问她:“你过的还好吗?”五年了,他们之间联系少了,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就算想见一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虽然他知道,简安之不会亏待她,但是他总是莫名的想知道她这五年过得究竟怎么样。
好吗?
“我很好。”她把手臂放到车窗上,撑着头。提起家庭的时候,她的眼里时刻都有着化不开的情。
盛宸铭转身看着她,发现她嘴角的那抹笑,就知道她现在过得真的很好。
“卿卿长大了吧?”他在失落中继续寻找话题。
“长大了,她这次想要跟我来上海看外公外婆,我没答应。”秦若书说。
盛宸铭疑惑的看着她。
她笑了:“因为她下午还要上学啊,今天可是星期一。”
盛宸铭恍然大悟笑了笑:“你可真是位严厉的母亲。”遇到红灯,车子停了下来,盛宸铭趁机回忆起,秦若书上大学时候的模样,可转眼间她都已经是位母亲了。
“我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逃课呀。”
盛宸铭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秦若书立即坐直了身子,转头看着她,事实教育我们,千万不要和熟悉你过去的人同乘一辆车子,不然你会被无情的掀老底。
其实那个时候,盛宸铭和慕辰西都是学霸,就她落在两人的屁股后面,光顶了个虚无的校花头衔。
秦若书一脸生无可恋的警告了盛宸铭一眼,不动声色的制住他。盛宸铭偷笑:“好了,我们不提这个话题了。”
“你敢提!”全世界都知道她不是学霸,她哥,她老公,盛宸铭,慕辰西。可那又怎样,不是她不努力,而是他们太用功。她能怎样,难不成要和他们比个高下,把自己学成傻子?
拜托,傻子才会那样做的好不好!
到了医院,盛宸铭带她去挂号的时候,突然遇到了范成明。范成明老远看到她,还以为是看错了,大声吆喝了句:“弟妹!”
秦若书和盛宸铭同是转过头,心想医院重地,是谁这么没有礼貌,转过去一看,才知道是盛宸铭。
只见那货上身白大褂,下身土黄色裤子,一只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另一只手举起来,晃动着手掌,朝她打招呼,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一边一个俩笑涡。
秦若书头顶冒黑线,我勒个去,咱堂堂第一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大夫,就不能温柔点,有损医品。
“你认识他?”盛宸铭发现秦若书的表情不太对。
秦若书尬笑:“认识,以前是简安之的同时,妇产科的大夫。”
也不知道为什么,盛宸铭听见妇产科这三个字不由的笑了出来。或许一个男人供职于妇产科,确实有点……。滑稽?
范成明走过来张口就跟秦若书打招呼:“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真的是你呀弟妹!”
还没等秦若书做出任何回应呢,范成明就眼尖的看到她身边的盛宸铭,本来两个不同领域的人见了面,中间又有秦若书当熟人,盛宸铭本想和他打招呼的,他这边刚准备开口,范成明就皱了眉,眼疾手快的把秦若书拉到人少的地方,附在耳边问她:“怎么你跟你家简大夫离婚了,这么快就找了个新的?”
秦若书冥冥之中闭上眼睛,握紧跨侧的拳头,真的如果这不是在医院,如果这不是公众场合,要注意形象,秦若书早就一招分筋错骨手伺候着!
“你怎么了?”偏偏这货还不知死活的问。
秦若书深呼吸,睁开眼,尽量吐字清晰:“范大夫,我手腕上有擦伤,他是带我来医院上药的。”
这么一说,范成明倒注意起她的胳膊了,左右两边看了一下,终于在右胳膊上发现了伤口。结果他又开口了:“他是肇事者?”
脑洞清奇!
“你跟我过来。”秦若书不能和他说话了,直接转过身朝盛宸铭走去。范成明在后面跟着。
“学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范成明,原来简安之在这家医院工作的时候,他的同事。”秦若书给了盛宸铭一个宽慰的笑容,将左手边的货介绍给盛宸铭。
范成明好奇的看了秦若书一眼,原来是学长,那么说刚才是他搞错了,还闹出了笑话。惭愧呀!
介绍完盛宸铭之后,秦若书又咬着牙向范成明介绍:“范医生,这位是我的大学学长,盛宸铭!”
秦若书故意咬重“大学学长”四个字警告范成明。
“你好,盛宸铭。”盛宸铭先伸出手。
范成明这下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才发觉在客人面前失了礼貌,赶忙把手放下来:“你好范成明,我在这家医院上班。”
这中间还闹出一个笑话,范成明连着值了两晚的夜班,睡眠不足,导致头发发油,刚刚又用手挠了头,一手的油腻,都不好意思和盛宸铭握手。
伸出右手时才发现是刚刚挠了头的手,伸出去不礼貌。伸左手,人家盛宸铭伸出的是右手,又没有办法握,所以一时间,范医生陷入左右不分的困局,闹了不少笑话。最后还是盛宸铭礼貌直接不嫌弃的握住了他的左手。
秦若书站在两人的中间,在范成明往她这里看的时候,故意用口型提示欺负他:“瞧瞧,这就是差距。”
范成明瞪了她一眼,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他们说明来意的时候,范成明切了句:“还在这儿排什么队啊,医生家属来了,得走vip。”某人小手一勾:“跟我走!”
范成明说完后,两只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信步款款的走在秦若书和盛宸铭前面带路,好像医院是他家开的一样。
盛宸铭和秦若书跟在后面,相互笑了一眼,跟上去。
走到处理室前,范成明让秦若书进去,却伸出胳膊挡住要一起进去的盛宸铭。
盛宸铭止步看向他,范成明却十分得意的开口:“医疗重地,闲人免进,既然受伤的不是你,你就在外面等候吧。”
说完,范成明走进去,连带将门关上,看都不让盛宸铭看一眼的。
秦若书在里面坐着,范成明进来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口罩和橡胶手套,全副武装,推着推车。
“哇,你好严肃啊。”秦若书打趣,后半句是:说你是日本人的间谍都有人相信!不过藏在了心里没说罢了。
她不说,范成明也不知道,嘻哈一笑:“看,我专业吧。”
秦若书点头。
范成明说:“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只有看过了伤口之后,他才能决定采用什么样的处理方法,这是每个医生的常识。
秦若书把胳膊抬起来让他看。橡胶手套接触到微热的皮肤,这货看过之后,竟还夸张的打开手电筒,把伤口附近的区域都照了一遍。
就连秦若书都被他的严谨给惊着了,发声:“你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你别动。”他突然皱起眉头,脸凑近去观察,不久便啧啧道:“哎呀呀,不得了了,你这伤口伤到了皮下组织,伤口好了之后疤痕会很明显,估计你家简大夫要心疼了,要我打个电话,把他从北京召唤过来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去打开双氧水瓶盖,蘸了棉签,给她消毒:“这老婆受伤了,他不在身边,步骤就少了一步,怎么想都不太对。”
秦若书白了他一眼:“不至于吧,你别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