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位于清化寺街的状元楼,此时?座无空席。
既然敢叫状元楼,自然是出?过状元的。状元楼不光出?过状元,还出?过数十位状元。这酒楼的年代久,是打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也算是薄有盛名。
每次春闱,各地前往京城赴考的士子,都会来瞻仰一?番,权当?是沾沾喜气。若是囊中宽裕的考生,则会将状元楼作为居住之地的首先。
无他,皆因世人笃信,能住状元楼,就能中状元。哪怕这状元楼的价钱,比同样的酒楼的价格要高出?两倍不止。
这状元楼占地庞大,前面是一?栋三层楼高的酒楼,酒楼后面才是客居之地。状元楼不光住店贵,饭菜茶酒俱比别处贵,可前来此吃饭喝茶之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除了沾喜气外,自然也是为了这住在状元楼的里?人。
能住在这里?非富即贵,即便不是,也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大才子们。也是这状元楼的老板会做生意,每年都会邀请几位公认的才子下榻状元楼,不光有最上等的客房可住,且不收房钱。
如今会试刚过,正是士子们空前放松的时?候。
或是约一?两个友人喝喝茶,或是饮饮酒,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谈天说?地,侃侃而谈。
这两日大家?议论的主要对象,便是五大才子之中的两人——
绍兴杨广志和福建的王秀。
也是这两个人倒霉,也不知是盛极必衰,还是走什么?霉运。大抵也是被人吹捧久了,灾神上了身,一?个入贡院之前便突然伤风,另一?个更惨在贡院里?摔断了胳膊。
可才子不愧是才子,即是如此凄惨的境遇,两人也是硬把三场会试坚持了下来。尤其?是王秀,他在第一?场的时?候就摔断了胳膊,为此他抱着?受伤之臂坚持到第一?场完,才出?场去治伤。
人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吃了些?苦头,可这种状态考第一?场,心里?稍微对春闱了解些?的,都难免觉得这两人危也。
果然,会试罢,两人闭门在房中多日不出?。而之前有多么?捧两人,私下里?就有多少人嘲笑他们。
耳边听着?旁边那桌几名士子的低声议论,薛庭儴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
毛八斗历来是个坐不住的,早就跑到其?他桌去与相熟之人说?话交谈,也就李大田还坐在这里?陪着?他。
“庭儴,咱们也坐得时?间挺久了,要不回去?”李大田问道。
“回去做甚?这眼见也中午了,就留下用饭吧。”
状元楼的饭菜自是不便宜,不过薛庭儴几人还是消费得起。三人叫了几个菜,又拿了一?壶酒,边吃边喝边听毛八斗说?八卦。
正说?着?,突然周遭静了一?下。
薛庭儴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就见一?名年纪大约在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子走了上来。
此人面色苍白,穿一?身青色棉袍,左臂上绑着?白色的布,一?看就是受了伤,正是那众人口中倒霉至极的王秀。
他进来后也未说?话,只是肃着?脸去了一?张桌前坐下。那一?桌的人便是福建的几个举子,之前也没少和人议论王秀的事,此时?见了王秀来,顿时?换了一?副巴结的嘴脸,让人十分不耻。
因为事主现了身,大家?自然不能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便又聊起其?他的事来。
王秀那一?桌上,一?个年级大约在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低声与王秀道:“王贤弟,别理这些?捧高踩低之人。莫说?如今还没发榜,即使?发榜你真是榜上无名,大不了三年再考,以你的文采,区区一?个进士自然是手到擒来。”
“谢李兄宽慰了。”王秀叹了口气,强笑道:“我?的运气也确实不好了些?。”
话都说?成这样了,同桌之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上了。不多时?,薛庭儴远远就见王秀一?改之前抑郁的神色,与同桌之人说?说?笑笑,倒是与平常并无两样。
这边,毛八斗低声道:“这人也是奇了怪,莫怕是脑壳被门给?夹了。还才子,他难道看不出?来他交好的这些?人,都是些?小人伪君子?”
薛庭儴微微一?哂:“也许人家?就喜欢和小人一?处。”
这么?说?可真是无敌了,连毛八斗都说?不出?什么?来,倒是薛庭儴目光闪了闪。
之后他刻意放慢了用饭的速度,王秀那一?桌先用完,几人撤了桌,最后果然是王秀会的账。
接下来的数日里?,薛庭儴似乎和状元楼杠上了,每日都会前来。当?然也会去别处,一?些?茶会诗会酒会一?个都没有拉下。唯独有一?处他没去,那就是每逢到了夜晚,一?些?士子们会三五成群前往八大胡同,听个小曲喝个小酒什么?的。
薛庭儴却是怎么?也不去,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又或是激将。包括毛八斗和李大田也是,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人便老老实实回了井儿胡同。
*
顺天贡院,位于内城崇文门东南处。
这座历史悠久的贡院,打从前朝起便是京城会试乃至顺天一?带乡试的所在之处。其?建筑高大巍峨,井然有序,自然不是其?他地方贡院可媲美的。
此时?顺天贡院外,依旧是一?副被严密把守之态。而贡院里?,在经过最初整理、糊名、誊录和对卷之后,这次会试的所有试卷便经由?外帘交入内帘手中。
一?共正副两名总裁官,另有十八名房考官,共聚一?堂。
试卷被分为十八等份,在正副总裁官及监临官等监督下,由?诸位房考官抽签。抽到哪份,房考官便将那一?大摞的考卷,抱入自己的考房之中。
这考房里?除了房考官,另还有四个的阅卷官,这些?阅卷官俱是来自三省六部?的低阶官员,同属内帘官之列。
因为试卷太多,都是由?阅卷官先阅卷,合适的留下,那些?错别字多的或者文理不通、乃至犯了忌讳的,俱做落卷处理。再挑出?出?众者三十余卷,备用者二十余卷,再由?房考官阅卷。
房考官在经过阅卷之后,会留下自己觉得合适的,荐卷给?副总裁官,流程一?如乡试。
此时?春秋房里?,阅卷官窦安准正紧锣密鼓地看卷。
他已?经连着?阅卷多日了。一?共十八考房,近六千份考卷,也就说?每一?房要阅卷近三百多份,而这些?考卷俱是由?他和同为阅卷官的另三位同僚一?同看完。
若只是三百多份,其?实每人分一?分,也不算太多。可作为阅卷官责任重大,越是底层的人越是谨慎。俱因这些?试卷最终都会交由?礼部?磨勘,若是其?中有错漏,整整一?个考房的人都会被追责。
而最先被追责的就是他们这些?阅卷官。
所以他们不光是一?人阅一?部?分,而是互相交叉将所有试卷阅一?次。若是碰见难以比较的试卷,会四人一?同拿主意决定取舍。
窦安准将一?份不知所云的试卷放在一?旁,那一?摞里?俱是被落卷之人。
旁边的张虎对他笑了笑,便站起身去沏茶,顺道也给?他沏了一?盏。两人坐着?喝茶,一?面说?起这几日的阅卷之事。
都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试卷上文章的好坏与否,自然有资格评论一?二。
不过也没多说?,监临官时?不时?就进各房勘查,若是看见阅卷官不干正事,竟是喝茶说?闲话,自然少不了被记上一?笔。
别看在贡院里?不会说?你什么?,可这被记上的一?笔却会被呈上礼部?,再由?礼部?分发到其?所在府部?衙门,到时?候虽不至于招来大祸,多少是会被影响前程的。
两人放下茶盏,继续阅卷。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听见张虎忽然拍着?大腿道:“好文!”
这声音在寂静的考房中格外响亮,不光是他身边的窦安准抬起了头,另一?边的两名阅卷官也看了过来。
大抵也是有些?疲乏了,另外三人俱都站起走了过来,张虎将手中的试卷递给?他们,几人看了起来。
“朴实无华,但字字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