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事忙了起来。等杨令虹有了闲暇,受召回公主府时,已过了两日。
她跟随毕恭毕敬的侍女走向正堂,简直百感交集。
从前,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啊。
“厂臣,婢子有一事相求,”侍女停在院外,深深施礼,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厂臣,您去了可劝劝殿下吧,她,她……”
这侍女“她”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杨令虹心生不妙之感,连忙迈步进院。
只见廊上挂着个女子,衣着倒还厚实,头深深下垂,长发凌乱,披散着遮住面容。
廊下躺着一人,浑身裹着锦被,正有郎中俯身为他施针。
二人不知生死,皆一动不动,满院侍女不敢抬头,连说话声都没了。
“厂臣,婉姑娘和驸马,已被殿下罚了两日了!”带路侍女小声说道。
杨令虹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挪不动脚步。
眼前正堂帘子一挑,有女子自里面走出。
春日时节,天暖了不少,她却穿着初冬时的衣裳,抱着手炉,于门前停步。
郎中向她行礼,眉眼间满是惊怕模样,试探着道:
“殿下,您还是将驸马带回房里吧,他已在外头躺了两日,于病情不利呀。”
那女子赫然就是用着她身子的颜庄。
颜庄忧愁地叹气,取出手帕于眼角擦拭,幽怨道:
“老人家,你不晓得。驸马他正和我置气呢,不愿见我,定要睡在廊上,我怕气坏了他,只能由着了。”
郎中道:“可是这病情……”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定要如此,我这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只得随着他了。”
颜庄又擦了擦眼角,杏眼擦红,更添柔弱,如一个好心没好报的深闺怨妇:
“若救不得了,那便是他鄙贱之躯,受不得我皇室命格吧,我也只能认命。”
郎中犹豫片刻,终于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殿下,那这上头吊着的女子……”
“驸马吵着要见她,一睁眼就得瞧到她,我便将她请过来作陪。谁知驸马清醒时,她正巧去了别处,又气晕了驸马,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啊。”
颜庄悲伤地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望向郎中时便咬着唇,样子可怜得紧了。
他扶着墙,步态袅娜又虚弱地走向郎中,深施一礼:
“家事如此,不敢回宫劳烦兄长,幸好有老人家在,不然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年纪轻,遇事想不到太多地方,做得可能过了些,只不敢传出去,叫宫中听了着急,别人笑话我,万望老先生替我瞒上一段时间。”
他说着,柔弱地捂住胸口,小指微勾,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郎中连忙回道:“小人都明白,长公主殿下放心。”
颜庄便叫了几个仆妇,带郎中吃茶休息,等着拿诊金赏银。郎中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头也不回就跟着去了。
杨令虹这才如梦方醒,快步向他走去,顾忌着周围侍女,唤了声:“奴婢来迟,不知殿下有何事传召?”
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喊“奴婢”做样子顺畅多了。
颜庄连忙上前迎接。
他走得急了些,头上垂珠微微摇晃,腰间禁步发出轻微碰撞之声。
颜庄揣着手炉,松了一只手,捏着绣帕牵住杨令虹衣袖,含笑说道:“厂臣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想和厂臣商议。”
说着,他满含柔情,又强做坚强,回头望了眼驸马,声音微低:
“关乎驸马的,我不敢擅自做主,又找不到别人商量,故而只能听听厂臣意见了。”
杨令虹目光随之投向那裹着被子的身影。
她跟着颜庄一同做戏,客气地说:“殿下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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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房,分宾主坐定。颜庄吩咐侍女们退出,这才说起正事。
“殿下莫要惊诧,我已审问清楚,驸马与婉儿其心可诛,还当殿下好欺负,要占殿下便宜呢。”
颜庄丢了手帕,重重于桌案上一拍,杯盏登时嗡嗡作响,震动不已。
他道:“殿下,您猜婉儿和驸马怎么说?驸马怜惜婉儿,不忍她受苦,又怕我找茬儿打他,便打定主意,与您做对好夫妻。”
杨令虹怔了怔。
她以手帕沾了沾眼角,叹道:“厂臣如此责罚他们,想来是晓得他们的虚情假意了。”
“正是,以婉姑娘的主意,她不在意驸马有多少女子,只要将她放在心上,事事以她为先便好。她倒是怕我开罪于驸马,劝着驸马做个好丈夫,哪怕心里没殿下,面上有便是了。”
杨令虹没有说话。
她抬眼望向窗外。
桃花尚开得繁盛,鲜妍明媚。
她看着看着,不觉说道:
“若在我刚婚配时,哪管他心里有没有我,只要面上做个好丈夫就罢了,还图什么?婉姑娘跟他好也不要紧,正巧能陪我理事,做我膀臂。我又不是容不下人的女子,兄长有那么多妃嫔,我已看惯了。”
颜庄偏了偏头。
他问:“现在呢?”
现在呢?杨令虹扪心自问。
三年欺辱横亘心头,不可逾越半分,每每想起,便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