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裙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可大约是这么多年太过惫懒,小公主只?愿意和道士说。
“谢泊。”
她又轻声叫了声。
小嗓子软软的,几乎要将人化了。
清鹤蓝袍的年轻道士微微转过头来,眉眼温和。
谁能想传言中?杀名赫赫的邪帝谢泊竟是这样的。
吴裙弯了弯唇角:“天下?马上要大乱了。”
那是和氏璧昨日给出的预言。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连隐于暗处的江湖势力也蠢蠢欲动?。
隋帝面色未变。
自为帝以来,这位清明?的帝王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李渊背上的朝服已经湿透了,可这个时候却没人敢笑他。
帝王之威严,非常人可触。
隋帝捻弄着玉玦的手顿了顿,突然问?:
“宇文爱卿何在??”
他语气淡淡玩味儿,听不出变化来。
独孤峰微微低着头。
李渊心并未落下?,这朝堂上静静地,连针尖落地也听的清清楚楚。
高育连忙道:
“宇文大人偶染风寒,今日已是告假。”
这时候染了风寒。
众人心中?各有念头,只?是不知帝王如何想了。
龙涎香缓缓燃尽,灰烬掉落在?宝殿上。
高育额上汗珠慢慢滑入衣领。
隋帝眯了眯眼,却是轻笑了声:
“近日风寒雨重,可亦有告病者?”
无人敢应答。
慈航静斋持和氏璧预言之事,已在?这泱泱王朝之下?埋了粒种子,谁也不知这种子何时会发芽。
宝殿沉寂。
隋帝微闭着眼像是睡了过去。
可那身?龙袍却震慑众人不敢抬眼。
已近未时。
今日才刚晴起来的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雷霆震震,阶上流水顺着高台流下?。
像是血液流动?的声音。
许久,雍贵帝王慢慢睁开眼来:
“诸位卿家怎的还在?此跪着?”
他虽淡淡问?着,可并未叫他们起来。
独孤峰与左右互看了眼,沉默不语。
这是帝王之威,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
杨坚见?众人不语,轻笑了声:
“再等等。”
众人始终不知道要等什么。
直到暮色将至。
踏踏铁骑顺着宫巷而至才陡然惊醒。
隋帝九年八月。
慈航静斋妖言惑众,门下?教徒尽数入狱,帝踏峰被裴矩率铁甲军包围,三?月不得而出。
宗教与帝国之战迅速拉开帷幕。
吴裙听闻这个消息时弯了弯眸子。
隋帝早有心思对这些个妄图以天命制人的教派动?手,如今不过是顺势而为。
这天下?向?来是以暴平,以文治。
百姓即使多有怨言,也不会与生计过不去。
胜者总是有权利决定的。
谢泊身?上裹了厚厚的大麾。
分明?尚不如何冷,可却显得面容严寒。
宁道奇这几日闭关而去,山上便也剩了他们两?人。
“你可有打?算?”
过了许久。
吴裙都已被房中?暖意熏的睡着,却突然听他问?。
小公主眨了眨眼,看向?窗外云云雾色。
这里?到底比墓里?好多了。
“不知道。”
她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像轮月牙儿似的。
瞧着天真?动?人。
谢泊叹了口气:“我?要走了。”
他语气温和,眼中?却是有些复杂。
那是一种很安静的眼神,像他道袍上的清鹤,明?明?暗暗。
吴裙细想了半天,有些忧愁的晃了晃脚腕儿。
“你要去哪儿?”
墓中?多年,华山相伴,她第一次问?他要去哪儿。
谢泊淡淡笑了笑:
“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吗?”
他少年时尚不知何为道。
只?觉这天地不应该是这样的,独尊儒术,百家之言皆为旁门。于是拜入道家门下?。
清修二十载,方知世?间?有魔。
那坐在?棺材盖儿上的小姑娘将枕下?舍利丢给他,告诉他:
“与其在?百家之中?求同存异,倒不如自成一派。”
谢泊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魔。
她知他心中?所想,他们不容于世?,这便是魔啊。
谢泊目光温和地看着那梳着粉桃髻儿的小姑娘。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样子。
天真?任性,又无情的动?人。
吴裙任由袖口被山风吹的散开。粉色流云缓缓飘荡在?云端。
她支着手臂想了想,又微蹙着眉不想说出来。
谢泊轻笑了声,替她道:
“此生所求唯愿长生。”
小姑娘静静地敛着眉眼。
长长的睫羽落在?鼻梁处蒙了一层阴影,连髻上桃枝儿都微微黯淡了下?来。
谢泊心中?柔软,目光却坚定。
他心中?已定,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白鹤清鸣一声忽而从溪谷里?一跃而起。
这山风很冷。
吴裙轻环着手臂,微微撇过头去。
她从来是寒暑不侵的,可或许是那地下?实在?太冷了,如今也学会取暖。
鹤冠白羽的道士轻叹了声。
替她拢了拢大麾。
那冰凉指尖划过小姑娘细腻柔软的皮肤时微微顿了顿。
许是因为痒了,吴裙微微弯了弯眸子。
那双月牙儿似的剪瞳盈盈地看着他。
谢泊也笑了,他笑意温柔:“还冷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
暮色遥遥,雨气微寒。
山崖上吴裙抬头看着他:“你要去寻找你的长生了?”
她声音磕磕绊绊的娇软,虽是问?句,心中?却早已知道了答案。
鹤冠白玉的年轻道士目光温和不语。
吴裙轻轻笑了笑,声音清脆,在?浓浓雾色中?让人也不由弯起了唇角:
“我?可能也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顿了顿又道:
“不过以后还会回来。”
谢泊笑意温柔:
“会再见?的。”
他指尖冰凉,抚过那人精致眉眼。
那白鹤已等不及了,清鸣一声扇着翅膀。
谢泊已经走了。
皑皑崖壁上,吴裙抱臂坐着,最终却是一言不发。
玉门之外。
杨广看着手中?信笺微微眯了眯眼。
许久却是笑了。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