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孩子是听懂了还是为何,竟急冲冲的朝他爬了过来,搁下手拍了拍他:“爹爹,臭臭。”
“你臭,我是香的,阿离都说我身上是香的。”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拿手拍了拍傅湛的小屁股:“是你自己放的臭屁,你赖谁呢?”
傅湛的小手也尝试着往后划拉了一下,不过他肢体不协调,没能像傅云墨那样碰的正正好好,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然后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将摸完自己屁股的手忽然照着傅云墨的嘴巴拍了一下。
拍完还“咯咯”笑了两声。
傅云墨通过他那个嚣张的笑声隐隐解读出了他这个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并不随意的含义。
这臭小子是在向他宣战,潜台词就是:喂你吃屁屁。
傅云墨眯了迷眼睛,然后忽然伸出手指抵在自家儿子的头上,轻轻一戳,就将小家伙给戳了个跟头。
见小家伙望着帐顶一脸茫然,不懂自己怎么就倒下了,傅云墨弯了眸子,觉得心里舒坦了。
像这样较真儿的事情,不止傅云墨如此,段音离也是如此。
傅云笙常常笑话他们两口子幼稚,居然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对此这小两口给出的回答是:“我这是在把他当成男人(对手)来尊重。”
傅云笙:“……”
真的,愣是把幼稚说出了他不敢搭腔的架势。
*
景文二十六年。
又一年过去了,他们的陛下依旧在满世界的跑。
太子妃某日说了一句什么“北燕在逃皇帝”,他们虽然不是很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单从字面来看,好像很符合实际情况。
太子殿下依旧甘心继续当太子,并不着急登基。
景文帝好不容易回宫一趟,还特意千里迢迢的给一些老臣背了些土特产,结果那群没良心的上来跟他说啥,让他试着全权相信太子。
这不就是变相让他退位嘛!
把景文帝给气的呀。
一脚踹翻了麻袋,怒声对鄂清道:“扬了!都给他扬了!让他们吃个屁!”
鄂清一边往回捡一边哄:“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景文帝气的叉腰:“哼!”
“依老奴之见啊,您应当高兴才是。
朝臣如此表现,那说明太子殿下得民心,他将朝政处理的妥妥当当,您才能安心去外面玩那么久啊。
您有这么厉害的儿子,哎呦,若换了旁人啊,不定怎么骄傲呢。”
“是吗?”
“是啊!”鄂清用力点头:“太子殿下如此优秀,这正好说明了陛下您是一代贤君啊,不止眼光独到钦点了三皇子为太子,还将他培育的如此。
朝臣明着是推崇太子,实则是在恭维陛下您啊。”
“你这个老东西啊……”
景文帝觉得,得亏他是个心志坚定的明君,否则非得被这老东西一套一套的歪理邪说给腐蚀了不可。
鄂清这显而易见的谎话景文帝自然不是听不出来,但他并不追究,因为作为一个不再处理朝政的皇帝来讲,是可以选择听好听的假话而非难听的真话的。
但若是他仍在理国那就另当别论了。
“唉,罢了罢了,太上皇就太上皇吧,朕也属实懒得同他们掰扯。”
“陛下宽宏。”
“交由内阁拟旨吧。”
景文帝心说,这可是朝臣让他退位的,后世史官就不能说他是因为玩心太重才这么做的。
却说内阁大臣前脚刚从御书房离开,后脚傅云墨就进宫面圣了。
开口第一句便是:“父皇,儿臣觉得您无须将那些朝臣的话放在心上,如眼下这般您经常微服私访,时不时将各地的情况告诉儿臣,儿臣在朝制定应对之策,你我父子内外联合,配合默契,堪为佳话。”
景文帝静静的看着傅云墨,眼睛眨了一下、两下、三下……
最后他终于开口:“儿砸,你有什么事儿你就直接说吧,父皇年纪大了,禁不住你算计了,就别拐弯抹角了。”
“……儿臣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儿臣只是不想您退位罢了。”
“真的就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
“可惜啊,朕意已决,无须再劝。”
“父皇……”
景文帝轻轻摆手:“朕已经命内阁拟旨了。”
一听这话,傅云墨果然瞬间死心,连挽留的神色都随之一变,大有既然如此那多说无益的感觉。
他垂眸,恭敬道:“那儿臣遵旨就是。”
等傅云墨几时离开了御书房,景文帝眯着眼睛同鄂清研究:“虽说太子不是会逼宫篡位的人吧,但他这么不想朕退位,朕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个中原因,景文帝始终没能想到。
鄂清也没想明白。
*
景文二十六年,帝传位于太子。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乾宁。
史称,乾宁帝。
*
新帝继位后,朝臣蹦着高儿的让他纳妃,那会儿已经成了太上皇的景文帝才恍然,他那个向来精于算计的儿子为何那么久以来一直甘心当个太子。
那可不是因为什么父子情深啊。
他就是早料到了当上皇帝会被朝臣逼着纳妃,是以乐得当个不需要纳妾的太子。
景文帝看透这一步棋之后再瞧着朝臣激昂的那个劲儿,他心里这个解气啊,他心说你个小兔崽子也有今日,看你怎么办!
不过话说回来了,向来都只有傅云墨看别人家热闹的份儿,哪有别人看他热闹的道理。
他很快就反击了。
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他先找了几个蹦跶最欢的大臣深谈了一番,明确表示他心中只有皇后一人,况皇后如今已诞下皇嗣,实则没有纳妃的必要。
那几名大臣呢,瞧着向来说话办事不留情面的年轻皇帝居然会这般走心的和他们交谈,意识到他正在完成从叛逆太子到懂事皇帝的全新蜕变,于是不退反进,变的愈发变本加厉。
傅云墨一瞧,跟你们说人话是真听不懂啊,那就别客气了,于是接连颁布了几道圣旨。
全是赐婚的。
倘或说景文帝当年给人赐婚的时候还考虑一下朝局之类的,那傅云墨赐婚就妥妥的是为了泄私愤了。
诶,你不想把闺女送进宫来争宠嘛,我不光不让你如愿,我还得给你添堵。
傅云辞曾尝试着劝阻过,他说:“皇兄,那些女子何其无辜。”
傅云墨拿毛笔在他儿子脸上画乌龟,淡淡的“哦”了一声:“与我何干?”
无辜?
若说无辜,他家阿离没招谁没惹谁就要被人抢夫君难道就不无辜了吗?
他本为恶,顾不得许多。
若不一举镇住那些魑魅魍魉,往后这样的事情断少不了。
傅云辞虽觉得傅云墨这么做稍有不妥,但连他自己都不愿再娶别的女子,也想不出比这更有效的解决办法,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言。
傅云竹向来看不惯傅云墨的种种行径,倒是这件事,觉得他顺眼了不少。
而朝臣见他缄默无声,只当他是恐被傅云墨乱点鸳鸯谱。
毕竟已有成王这个前车之鉴了。
之前安国公蹦着高要将自己的嫡孙女送进宫为妃,结果人刚出宫回府就接到了孙女的赐婚圣旨,听说老头一个没扛住直接晕过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醒了,再一听说孙女要嫁给成王,“嘎”一下又晕了。
放眼满朝文武,肯把自家孩子嫁去成王府的,怕是没几个。
一来是那府上穷。
二来是成王的日子过的太不安稳了,今儿被罚了俸禄、明儿被贬去了外地,后儿被关进了宗人府。
这谁要是嫁了他,不就等于是在守活寡嘛。
如今独身的王爷并不多,朝臣琢磨着轮也该轮到睿王了。
不过一个从前一跳八丈高非得出家的王爷,那嫁过去也相当于守活寡啊。
这么一想,那些家里有女儿且正待发嫁的大臣连日来不是告病在家,就是上了朝连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不止是他们以为傅云墨要给傅云竹赐婚,便是傅云苏他们几个兄弟也是如此。
傅云苏还特意为了此事去见了傅云墨一面,结果意外得知他没这个打算。
傅云苏当时听完后一阵感动。
他心说,皇兄定然也是因为知道二哥对楠萧的情意,是以才不忍拆散他们。
唉,三哥果然是面冷心热啊。
这显然是傅云苏想多了。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是段音离让傅云墨不要给傅云竹赐婚的。
她得承认,傅云竹一直以来都待她不错,傅云墨偶尔欺负欺负他她也不会说什么,但唯有涉及到感情的事情,她不想自己和傅云墨插手。
傅云竹若有了心仪的女子想成亲,他们就送礼。
若他甘心这辈子就这样孤身一人,他们也成全。
但少了一个能够赐婚的对象啊,傅云墨会就此放过那些专盯着给他塞人的大臣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没了王爷,还有将军嘛。
远在北境之地的寇戎啊、傅云澜身边的副将和参军啊……总之没娶媳妇的通通给安排上。
傅云澜向来看重身边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因此见傅云墨主动帮他们解决终身大事,一开始是很开心的。
后来得知朝中有些大臣嫌弃他们是大老粗,这傅云澜就不乐意了,直接带着人杀上门去把聘礼一放,哪个还敢给抬出来不成!
都得客客气气的把聘礼收下,好声好气的哄着,赶紧择了日子完婚。
几桩婚事之后,再没有人嚷嚷着陛下该纳妃了。
*
乾宁一年,皇长子被册立为了皇太子。
年方五岁,入主东宫。
*
这一日,小太子结束课业蹦蹦跶跶的准备出宫。
一众宫人赶紧跟上。
负责伺候的小太监是鄂清当年收的小徒弟,他小心翼翼的问这位小主子:“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外面还下着雨呢。”
“去睿王叔府上。”
“哦,是去找您二大爷啊。”
话落,小太监被傅湛横了一眼。
收回目光,傅湛边走边说:“皇爷爷寿辰降至,我不知送他什么好,前日推牌九时无意间听睿王叔说起他给皇爷爷准备了一个玉雕的小狮子。
上次我赢了他一架翡翠如意四季屏风,我瞧他不舍的很,今日咱们再去找他推牌九,争取再赢点什么,到时候就拿这些去换他的小玉狮子。
皇爷爷向来喜欢小狮子造型的镇纸,我送给他,他一定喜欢,说不定一高兴就把他珍藏的古画送我了。”
“……”
哦,原来您费这么大劲儿不是为了哄您太上皇开心,而是为了要他珍藏的古画啊。
小太监默默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太子殿下睿智。”
他心里想的却是,您祸害起自家人来和当今陛下是真像啊。
而此刻向来祸害起自家人来不手软的陛下在干嘛呢?
不是哄媳妇就是去哄媳妇的路上。
那他媳妇又在干嘛呢?
答案是,赏雨呢。
连珠而下的大雨,是段音离素日最喜欢的。
她侧身坐在连廊上,看着宫人于荷花池旁忙碌,将破败的荷叶尽数除去。
段音离眸光淡淡,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嘟囔了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可惜了……”
可惜她难得会一句诗,马上就要没有用武之地了。
不料,翌日天阴,她穿廊而过,意外发现池中荷花未尽。
雨打荷叶,音色清脆。
她自言自语道:“这荷叶怎地还在?”
不妨身后男子长身玉立,将手中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薄唇轻启:“静听雨声。”
半晌后又道:“与你一起。”
段音离还未回身,唇角便已先牵起。
她回眸,一脸真挚道:“听说,下雨天和鸡腿更配哦。”
傅云墨垂眸,唇边漾起涟涟笑意,一脸宠溺的递上了鸡腿。
段音离拿起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听到的两位老嬷嬷的对话。
不知是谈及了哪家的闺女,说是有些贪吃贪玩,若非知道不可能,段音离都要以为她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了。
其中一个嬷嬷说:“还未出阁嘛,日后嫁了人就好了。”
另一个则附和道:“日后再生个孩子,自己也当了娘亲自然就稳重了。”
段音离听完当时那个心虚啊。
出了阁,生了娃娃就会变的更稳重了吗?
她怎么没感觉呢?
总觉得,还是在被人当成小孩子对待。
因为她的待遇和傅湛是一样的。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外地进贡来的什么时令水果,傅云墨拿来给她时,永远像幼儿园的老师那样,给她和傅湛各一份。
并且还会强调:“自己吃自己的。”
以及特别对傅湛说:“吃完了不许找你母后要。”
末了再补充道:“你母后吃完了把你的给她,否则下次连个核都不让你看见!”
段音离当然不会丧心病狂到去跟自家儿子抢吃的,但对于傅云墨的这个安排,她不可否认的说,心里面美滋滋的。
相比之下,她儿子的小脸就皱的跟个小包子似的。
段音离呢,为了投桃报李,时不时的也绣个花啥的给傅云墨和傅湛。
她也学自家夫君那样说:“自己拿自己的哦。”
以及特别对傅湛说:“弄坏了不许找你父皇要。”
末了再补充道:“你父皇的要是坏了就把你的给他,否则下次连个线头都不让你看见!”
结果她儿子的表示是:目光殷切的望着傅云墨,无声的期待他把他的那条帕子也一并收了。
当时的段音离:“……”
那个瞬间,顿时就觉得母子情分尽了。
回过神来,她眨着一双晶晶亮亮的眸子望着傅云墨,感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一个人,而又是这么好,这个人是她的夫君。
捡了大便宜了!
想了想,她说:“傅云墨,你说若是我没有穿越,又或者你没有重生,那我们会怎么样啊?”
“也许,你会选择回到你原本生活的地方去吧。”他只假设了她,却从未想过他自己。
段音离好奇:“那你呢?”
他弯唇,缓声道:“长安风寒,雨水悠悠,但阿离所在便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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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六十一年。
帝后同葬皇陵。
后世史书最为人所津津乐道,不外乎史官感其情深、叹其功绩的十六个字。
跨凤乘龙,情深伉俪。
江山一统,锦绣江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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