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粘稠的空气。
死亡,阴影,沼泽,深渊。
天上有一轮巨大而苍白的月亮。
她听见一个声音,可能是风声或者枯叶落下的簌簌声,也可能是从地底深渊传来,总之模糊不清,在混乱晦涩的意象里像某种预言,又像一句警示。
——“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吗,离开死亡和永生,朝着另一个错误的方向前行?”
直到微弱的尾音消失在愈发深沉的黑暗中,她才想起——亡灵之地是没有风,也没有树木的。
“康沃尔小姐。”门口传来严苛而守礼的两声叩门,女仆提醒屋里的公爵小姐应当起身迎接客人的到来。
时钟还有两格就要走到约定的时刻,但擅长踩点的客人为她留下了不能说充裕却也足够了的装扮时间。
从沉睡中醒来的公爵之女脸色难得红润起来,尽管梦境的阴影如同死亡一般常常在她身后盘旋不去,她看起来还是比平时有活力多了。但她很快就咳嗽起来,低哑费力的呼吸着,脸上因为短暂休息产生的红晕也随之消失。
罗莎贝拉.康沃尔接过女仆递过来的温水小小啜了一口,她过于脆弱的身体甚至无法接受茶水或咖啡的刺激。
精美的骨瓷被放在梳妆台前,女仆阿莎莉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着因为午睡而凌乱的长发。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在休息一会儿也没事的,阿盖尔夫人不会介意......”从小照顾她的女仆温声劝说,毕竟康沃尔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已经众所周知,更何况阿盖尔夫人是她的表姐,因为年龄差可以说几乎是把罗莎贝拉当作妹妹加女儿看待的。
女孩摇了摇头,声音细弱但很清脆,比起她的名字玫瑰,更像一朵清丽洁白的百合。
她坐在梳妆台前,直视着镜子,像是在熟悉镜子里映出来的人,一点一点描绘勾勒,相同的画面被冰冷的玻璃分割成截然相反的世界,完全对立,又在她逐渐变化的眼神中融为一体。
镜子里的少女无疑是很美的,贵族代代延续积累了数代的良好基因都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彰显,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她身上的色彩都显得浅淡脆弱,连发色都是浅浅的金色,只有那双祖母绿的眼睛点亮了整张面孔。过往那抹绿色是虚浮的沉寂的像冬日结了冰的湖面,但现在里面多了一些东西,在瞳孔深处灼灼地燃烧着,并不温暖,因为浓郁的绿色更像一团鬼火——而实际上,不管是何种欲望,它们的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看见镜子里的人也跟着这样做,便有一种小小的满足。罗莎贝拉抬起手,她的指尖几近透明,按在头发上佩戴的珍珠发夹上,是让人忍不住放轻呼吸的温顺动人的美丽——那种油画里静坐在书房穿着白裙的贵族少女,从小就被一层透明的玻璃罩与外界隔绝开——高贵、优雅、美丽同时又脆弱、精巧、一折就断,几乎是每一个人都会心生爱怜的样子。
“阿莎莉,我可以这样去见他吗?”
“当然了,小姐,您这样再妥帖不过。”女仆怜惜的看着她,将裙摆的褶皱整理好,赞叹道:“您是阿莎莉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她将这句话当作肯定的回答,于是没有血色形状却漂亮的嘴唇勾起一点弧度,露出小小的笑靥——即使对方并没有听懂她话里的真正意思。
他会喜欢这样的皮囊吗?罗莎贝拉轻声问道,出于偏执的情感和试图取悦对方的本能,她注视着镜子里有着相同面貌的少女,笑容有种奇妙的甜蜜。
罗莎贝拉走下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伊芙.阿盖尔。
她有有一头漂亮蜷曲的黑发,此时被主人一丝不苟的盘起来绾成端庄的髻子,她穿着黑色长裙,手臂上的黑纱和衣服融为一体,新寡的伯爵夫人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和哀伤,但脊背挺直,良好的教养和仪态让她在无论何时都能够表现出最妥当的一面。她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曾经后面还有一个之一,不过现在这栋坐落于肯西顿公馆的豪宅已经失去了它的男主人,包括在威斯敏斯特、里士满、格罗斯特郡和韦特岛的庄园马场葡萄园以及其他。
她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将手中的精装书放下,又拿起一边的披肩走过去。
伊芙看着自己可怜可爱的小表妹,被哀伤笼罩的美丽脸庞总算扬起一个真切的笑容,关怀道:“怎么只穿了这么些衣服,外面下雨了,不要着凉。”
罗莎贝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羊绒外套,天鹅绒内衫和壁炉里噼啪作响的木柴——窗户严丝缝合,绝对透不进一点凉气。
但她仍然乖巧的披上了伊芙递过来的镶金线玫瑰纹小毯,像是爱护某件来之不易以至于必须小心呵护的珍贵物件那样,让它保护着这具只能放在橱窗中展示的脆弱的水晶雕件——如同她第一次感知到心脏微弱而鲜活的跳动时,深深沉迷却屏住呼吸的谨慎。
而大门被拉开的声音很快传来,罗莎贝拉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保养良好的手紧了紧,透露出伊芙的紧张和不为人知的慌乱。
她在害怕什么?罗莎贝拉眯了眯眼,祖母绿的眼睛在壁炉的热气蒸腾下覆着一层水光,折射的亮光好像是从瞳孔深处照出来的。
明明隔着玄关和回廊,随着来人的动作一起涌入的水汽和凉意仿佛贴着少女的指尖钻进了一层层衣物之下,带来脊椎处颤栗的酥麻感和汹涌又危险的渴望。
在绒毯之下,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