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佛呗丧钟响起时,尚在人界的盛希夷他师父,也就是道修魁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脚滑,哎哟喂大叫一声,倒栽葱似的从玄武龟背上摔进了海里。
东海在人界至东,海水清澈碧蓝,因此道修魁首栽下去时,砸出的水花甚是漂亮。
玄武龟抬了抬眼皮,巍然不动。
玄武龟常年栖息于东海,其巨如岛,庇佑沿海生民,尤其受渔民供奉,不知造了什么孽,与这老道算是多年好友,给坑了不少次。
好半晌,慢到佛呗丧钟都散尽了,道修魁首才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海里弄出来,瘫在玄武龟巨大的龟背上,全身道袍和花白须发都被海水泡得湿淋淋,嘻嘻哈哈地抱怨:“这些和尚专爱整排场,敲什么丧,吓人。龟兄,你也是,忒不地道,也不捞我一捞。”
感受自身灵力正通过改造同命术缓缓输送给那老道,玄武龟不由得呵了一声,风凉道:“你命大,掉个海摔不死。”
道修魁首脸皮厚如城墙,听了这讥讽,也不爬起来,瘫在龟背上一本正经地夸:“我就总跟人说,龟兄你言谈甚是风趣诙谐、一针见血,奈何无人信我。”
玄武龟忍不住又怼了一句:“成天说些瞎话,也怨不得人不信。”
道修魁首跟被夸了似的,得意地哈哈大笑,在龟背上打滚。
玄武龟眼珠子向天一转,真懒得理他。
道修魁首,名为岱星归,道号逍遥,因为是道修魁首,众修都尊称他一声“逍遥子”。
修真界内的高修,因为身怀灵力,除非修为难以寸进或是到了寿终之年,基本上各个姿容出众,都是些俊俏男女。
逍遥子明明修为强悍,正当鼎盛之年,却偏偏爱把自己往老了整,成日以一副老相示人,须发皆白,原本还学寿星公留了长长的白眉毛,好好个人弄得蔫头耷脑,幸亏他徒弟盛希夷看不下去,嫌他邋遢,操起剪子就给剪了,并勒令不许再留,他还哭天抢地,甚是遗憾,可见此人眼光是独树一帜。
察觉到背上的逍遥子正手足并用地爬起来,玄武龟讽他:“不多趴会?”
逍遥子哎哟叫苦:“哪有这闲工夫,天可怜见,也不知乖乖小希夷眼下如何,还有青灯那傻孩子,贫道少不得要去天渊看看。”
这话说的倒还像样,算有个师父的样子,但玄武龟听他一个字不提丧钟的事,直问:“刚才那佛乐丧钟……是[无量刹海]昭告佛修魁首圆寂吧?你不念几句经文哀悼哀悼?”
逍遥子摇头晃脑地叹气:“这你就不懂了,所谓‘道修今生佛修来世’,大和尚圆寂了,心里美着呢,道不同,哪用我念来念经,这烂摊子都落我和冯大官人手上了,我还不如给自己念念。”
玄武龟正要开口,却见天边飞来一抹佛光,须臾间到了近前,莲花座上一道僧人虚影,背照金光。
逍遥子目瞪口呆:“呀,大白日里见了鬼了。”
那莲花座上的僧人虚影,容颜美好如少女,眉目生威仪,宝相庄严。
闻言,僧人虚影慈悲一笑,温言道:“好友还是这般诙谐。我今日西去,唯有两桩遗念,一是再与好友见上一面,二是托好友转交一物给青灯。”
逍遥子伸出手来,不客气道:“什么物事?”
僧人虚影却没立即给他,低眉道:“是我的舍利灵骨。共烧出八枚,迦叶、迦萝一人三枚,剩下二枚,托你交给青灯。他从天渊出来,想必是和希夷一起。”
闻言,逍遥子一怔,挤眉弄眼地啧啧有声,为释青灯鸣不平:“都说正悉大师仁爱众生,如今更是成佛西去了,怎么自家徒弟还偏心呢?他们都三个,凭什么青灯就俩?”
高僧舍利灵骨,说是天下至宝也不为过,被这老道说得跟街坊路边买的糖果子似的。
僧人虚影却不在意,甚至像是早知他会这么说,笑着解释:“若说我偏心,那也是偏心青灯。家师余下那两枚舍利灵骨,十日前,已被青灯服下。论理不该如此,但你也知道,他是天地灵气孕育出的白龙,背负重责,日后能成护法,这样,便也不算过偏了。”
“你让那孩子吃了?!”逍遥子一瞬动怒,但话一问出口,便掩饰般将怒容换了冷笑,拖长了声道,“青灯是三教轮流抚养,你怎知他日后要成护法?他日我一时兴起,想正经收个徒给乖乖小希夷作伴,也未可知。”
僧人虚影依然不在意,笑得慈悲为怀,仿佛胜劵在握,把逍遥子气得心梗。
他们佛道相争,玄武龟只当自己不在,脑子里想着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时僧人虚影却提到了它:“好友向来能言善辩,没想到与这口不能言的玄武龟能如朋友般交好,真是缘分。”
逍遥子刚才架没吵赢,缓了缓,又厚着脸皮谈笑风生地炫耀起来:“这就是大师你不懂了,玄武他确实不能与别人说话,跟我,还是能说的。毕竟,我与玄武兄是同命相连、生死与共,你也知道,不然,我现在哪还有命在?”
僧人虚影一愣,念了声佛,没对他乱改术法的行为评价什么。
到这里,僧人虚影要说的话已说完,看向逍遥子,双手合十,道了声“好友”,便再无他言,闭上双眼。
下一瞬,僧人虚影碎为无数金光,金光中,两枚雪白的舍利灵骨,落入逍遥子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