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释青灯这样说,盛希夷哪里还能生气。
何况,本来也不是对释青灯生气。
但他此时发现,释青灯虽然看着他的方向,眼神却是散的,顿时一惊,心底那点羞赧抛到了天边云外,急问:“你眼睛,是那舍利……?”
释青灯扯动嘴角露了个微笑,似是安慰,却不答话,他手指微动,引动灵气准确地将地上那封信送回殿首书案上,转过身对儒修魁首端正行了个礼,客气道:“我眼前是向佛祈愿的万千信众,不得抽离,老师,您简略说给我听吧。”
冯王孙一声长叹,知他不能清醒太久,利落地对释青灯解说起来。
“我明白了,”释青灯听完,也利落地答应到,“那么九日后,我会前往天渊,还请老师和希夷师父想办法唤我‘醒来’,用过的法子,我想已是没用了。龙能穿过天渊,以防意外,务必让我在进天渊前吞下那枚舍利灵骨。”
毕竟师生一场,冯王孙右手紧按书案,才道出一声:“好。”
逍遥子亦是叹息。
听他们答应了,释青灯才又转过身,用根本看不见盛希夷的眼睛看向盛希夷,他就像能看见一般,了然地告罪道:“你别生气。”
盛希夷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这,”被怼的释青灯很是无奈,“是我不好。可我别无……”
盛希夷收敛了情绪,平淡地打断他:“没什么好说的,就按原计划行事,九日后,我与你一同前往天渊。”
释青灯语气立刻一重:“你不准!”
哈。
盛希夷都要给他气笑了。
他们八岁在入门道场相识,一开始盛希夷自持有前世年龄加成,把释青灯当小孩迁就,但其实释青灯自小沉稳,而且他们话都不多,同样喜静,所以从第一面就相处得很好,迅速进入了成熟友好的友人模式。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释青灯处处照顾盛希夷的情况,但那也是相处得更融洽。
所以,盛希夷一直以来,只是偶尔逗一逗释青灯,玩笑着怼他也是有的,但从来没拿话刺过他。
今儿要成头一回。
——但话到嘴边,盛希夷一想到释青灯此时遭受万千祈愿折磨,又不忍心。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拳头紧握,好好一张美人脸冰冷得能冒寒气,还没处发火,整个人气得微颤。
释青灯走近他,手摸索着裹住他的拳头,想了想,解释道:“我那日吞下舍利灵骨,独自前往天渊时,我就知道,我无论是生是死,这次都要害你难过。我死了,你会难过;我活着,却慢慢不再记得你,只将你视为众生之一,你也会难过。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你活着。假如你不是非死不可,却陪着我死了,我或许会不甘心到化为厉鬼也不说定。我永远会选择让你活下去的那个选择,你不要气成这样,要怪就怪我,好不好?”
盛希夷不说话,碧眸眼底全是血丝。
“好不好?”释青灯低声又求了一遍。
盛希夷从牙间挤出两个字:“不。好。”
“希……”
释青灯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萎顿下去,等重新站稳,那副温柔心疼的神色,已经被偏执取代。
“我生气了。”
“释青灯”面无表情地说。
又被突袭放倒,还听了场两情相悦的好戏,他已是狂怒。
伴随这句宣告,四方光线忽然暗下。
殿门外的天空瞬息间乌云密布,宛如黑夜,水镜中天渊外的天空也同时黑透,连天渊的流云白墙都成了黑。
电光一闪,雷声炸响。
“禀魁首!”殿门外飞进一只纸鹤,大声报告,“观星司急报!三界皆现异象,青空瞬暗,电闪雷鸣!”
三界的天全黑了?!
殿内三人俱是一震,更是防备。
虽然知晓龙是天地至灵之兽,受天地灵气偏爱,可从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一怒三界变天色。
这还只是发怒而已,如此一来,这龙的实力有多强,根本无法揣度。
“释青灯”扫了眼逍遥子,最终将视线钉向殿首的冯王孙,他汇聚龙力在手,无情地道:“藐小的人,天渊倾覆又如何?与我何干?与天地何干?就算杀了你们,天地灵气也不会责罚我。”
他感受到天地灵气在为他躁动。
天地灵气亲近他,应和他的喜怒,仿佛自然天理就是如此。
事不过三,他要让这些人知道害怕。“释青灯”每向前一步,脚下青金石应声而裂,裂纹层层向外扩开,几如涟漪。
冯王孙神色一凛,凌空虚步,瞬息到了逍遥子身侧,逍遥子灵阵已开,冯王孙拔出君子剑在手,两位魁首完成临战之姿,殿内霎时剑拔弩张,儒道二气纵横,战意逼人。
“住手!”
盛希夷抢身拦在“释青灯”之前,眼睛看着师父和儒修魁首,说的话却是对“释青灯”,语气是寻常的冷淡口吻。
“别闹了,我们这就离开,我们去蓬莱。”
尽管背对“释青灯”,“释青灯”会不会停手,他并没有把握。
沉默中,心跳越来越快。
忽然,有个温热躯体从身后抱住他,在他耳边欢喜叹息:“真好,嫂、你护着的是我。”
盛希夷放松呼吸,平复心跳。
“释青灯”又低笑着说:“我真高兴。”
盛希夷闭上眼。
不能再留了,得赶紧带“释青灯”走。
再睁开双眼时,盛希夷深深看了一眼师父。
“我与青灯这就前往蓬莱。师父,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