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生看似向勿离请罪,实际上却是在威胁他!
勿离心中生出一股怒意,他吊起眉,恶狠狠望向莲玉生,但他发现,这位年轻的上师合掌低眉,没有丝毫威胁神情,有的只是慈悲之色。
勿离心中猛的一动,嘴唇略动,然后收住怒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上师言重了,上师既已出家,便是超脱凡俗皈依圣法,我等俗世国家哪里能约束上师?”
“浮屠之法,并无俗世之染,浮屠之僧,却有国家之别。”莲玉生淡淡地道:“况且,便以浮屠之法来说,众生平等,皆受慈悲,小僧便是不是秦人,见如今贵山城中的情形,也只能求大王将小僧投入狱中。”
勿离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怒意,叹了口气道:“上师既然说起慈悲……那上师为何只对秦人慈悲,却不对我大宛之人慈悲慈悲?上师难道就不知晓,小王搜捕秦人之举,原本就是被逼无奈?若小王不行此事,犬戎人便要代小王行此事,彼时受难之众,非唯秦人,大宛百族,无一得免!”
“浮屠虽说以身饲虎,却未忘金刚手段。”莲玉生看了一眼勿离:“犬戎之恶,有似猛虎,犬戎之欲,更胜猛虎。猛虎扑人,所求者不过是填腹,犬戎扑人,所求者永无止境。如今天下激荡,有大劫难自西而来,大宛便是以身饲虎,终有欲壑难填之时。到那个时候,大王内失百姓之心,外无强力之援,又该如何自处?”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勿离眉头再度扬起,一双深陷的眼眸死死盯在他的面上,似乎是在窥探他的真意。
看了许久之后,勿离大笑起来。
莲玉生又是合掌,一直没有说话,勿离笑了许久,终究是觉得无趣,笑声嘎然而止。
“上师为了说服我,竟然危言耸听啊。”他轻声道。
“大王消息灵通,小僧是否危言耸听,大王自会分辨。”
“那你倒说说,大劫难是什么?”
两人此时走到了第七层浮屠塔的望廊之中,又恰好对着西面。此时正值傍晚时分,一**日,垂于西方天际,殷红如血,并无多少暖意。莲玉生叹了口气道:“大王,大宛之劫有三重,第一重已经来了,便是犬戎,犬戎为了应对东西两面的大敌,势必加大对属国搜刮,大宛叛而复降,又一分为三,犬戎必将予求予取!”
“大宛之劫第二重,乃是骊轩……骊轩人西征已经开始,波斯与大夏联军尚为其所败,如今已然臣服,但是骊轩东进之步,却未就此停止。小僧此次从天竺北来,除了弘扬圣法,也身负天竺十六国之托,来向大秦求援!”
勿离愣了一下,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又看向莲玉生:“什么意思?”
他知道天竺之地,自古以来就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度,虽然数百年前的阿育王所掌握的孔雀王朝曾经盛极一时,但终究还是未能将整个天竺纳入版图。在其死后,孔雀王朝更是迅速在内忧外患中瓦解,如今天竺之地上,大大小小的国家数十个都有。但是,莲玉生自称峰妆十六国之托,还是让勿离很是吃惊。
“天竺之中,左道兴起,浮屠之法已然不昌,如今还信奉浮屠圣法者,共是十六国,这十六国得知骊轩东征之事,初时并不以为意,后来大食商人将骊轩大胜波斯又复胜波斯大夏联军的消息带来,并扬言骊轩欲取天竺之地为己所有,皆大震怖,又知小僧出自大秦,于是求告于小僧。结果小僧才到大宛,便遭遇阿欣刺客,刺客虽然自尽,但其来历,以小僧猜想,总不过是骊轩人买通。”莲玉生道。
勿离喉节动了动,双眉紧紧皱在一起。
大宛之地,商贾往来,故此消息灵通,他自然也知道骊轩人在一年多前开始东征的消息,也知道就在六个月前,骊轩人击败了波斯与大夏的联军,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波斯几近亡国,而大夏也只能龟缩于境内。不过,那毕竟是隔着好几个国家的遥远事情,他并没有太在意此事。但是,若骊轩的最终目的是天竺,那就和他有关了——历史上几乎所有天竺的征服者,皆是自葱岭一带走大谷地一带进入天竺,而只有进入葱岭,便与大宛接界了。
“犬戎与骊轩乃是盟友,自有,自有犬戎会替我作主。”想了会儿,勿离道。
他自己对这句话都半点也不信,犬戎人盘剥大宛倒是积极,但为大宛作主……除非犬戎几位单于都疯了。
“这又牵涉到大宛第三重劫了,骊轩与犬戎虽是盟友,但双方联手仍然败于火妖,骊轩背约先走,致使犬戎大单于损失惨重,如今双方盟约虽在,但国与国之间,岂有永久盟约?而且火妖衔尾追来,犬戎便是能够劝止骊轩进入大宛,难道还能止住火妖么?”
火妖!
勿离瞳孔收缩了一下,有关火妖的消息,这几年是越发多了,甚至连大宛境内,都偶尔有火妖刺客的传闻。
他毕竟是江充教出来的,战略眼光还有,若说臣服于犬戎或者骊轩,大宛还可以苛延残喘,那么火妖来了,大宛便会彻底完蛋,祖先得不到祭祀,神明受不到香火,他这大宛王……不,大宛普通百姓还可以也成为火妖,他这个大宛王却是绝对不可能。
“你说这么多,终究还是在危言耸听。”沉默了好一会儿,勿离沉声道:“大宛便是有这些劫难,又与你,与大秦何干?”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