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邵树德返回了夏州,得报经略军使杨悦已至。邵树德大喜,当晚便在钟楼上摆酒,招待杨悦及一同跟过来的两个儿子。
“杨军使,觉得这夏州的万家灯火如何?”邵树德端着酒樽,迎风而立,指着城墙内外的星星点点,问道。
“比三年前来时强了很多。”杨悦亦起身,捋了下胡须,仔细欣赏着夏州城的夜间灯火。
这两年搬来了不少人,主要是军士家属,还有投奔自己的士人家族,如宋乐所在的西河宋氏等等。再加上连续太平了好些年,如今的夏州,确实有几分气象了。
杨悦神色深沉,目光中带点新奇、讶异,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大帅,如今镇内安定,太平无事,若再起刀兵,征伐不休……”杨悦转过头来,看着邵树德,道:“这夏州的万家灯火,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何必呢?”他叹了口气。
“夏州只是天下一隅。”邵树德亦看着杨悦,说道。
杨悦不语。
“而今河南战乱四起,吃人魔王横行。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蜀中变乱不停,牵连数十万百姓。”邵树德继续说道:“还请将军帮我。”
黑沉沉的夜色中,杨悦沉默了许久,然后问了一个问题:“大帅对陇西之地怎么看?”
“日后自当收取。”
“当真?”杨悦追问道:“陇西陷于吐蕃、回鹘多年,大帅攻之可不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邵树德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帅既允了此事,杨某还有何话可说?自当奉大帅号令!”杨悦单膝跪下,大声道。
“兴许日后还得遣杨将军为先锋,攻取陇西诸州呢。”邵树德亲手拉起杨悦,道。
“求之不得!”杨悦哈哈大笑道。
看得出来,杨悦这个人其实不太想打“内战”。他对拓跋思恭没什么意见,对邵树德与拓跋思恭之间的权力游戏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形势若此,到了他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那么也就只能抛弃拓跋氏了。
因为邵树德是大帅,掌控着三州之地和两万大军,拓跋思恭局促在宥州一隅,兵不过万人,实力相差较大。自己既不想镇内纷争不休,那么最好帮助强势的一方,迅速平定此事。
如此简单的逻辑,邵树德看出来了,于是他成功拉拢了杨悦。拓跋思恭的使者送过去了大量金银器、绢帛,结果还是什么承诺都没得到。
邵树德至此也舒了一口气。宥州是拓跋党项的老巢,自己欲取之,那么还是先把困难估计得足一点好。
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大概做了四件事:一、对宥州经济进行打击,破坏其食盐销售,减少其财货来源;二、北征草原,断拓跋氏一臂,并收取大量财货、兵员;三、拉拢横山党项,获得野利氏及其附庸部族支持,再次削弱拓跋氏战争潜力,同时反过来利用其力量打击拓跋思恭;四、获得经略军支持,其三千精骑从榆多勒城南下的话,可轻易抄掠拓跋氏的大后方,尤其是拓跋氏主力在宥州和自己对峙的时候,后方空虚,不堪一击。
这四件事,其实都是依靠“势”来取得的。即自己掌握着大义名分,同时拥有镇内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掌握着最多的人口、钱粮,这就是“势”。然后利用这个“势”,一步步削弱对手,增强己身,待对手衰弱到极致,而自己的“势”也上升到极致的时候,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动主力部队,与其决战。
邵树德以前总觉得将门世家秘传的兵法更贴近实际,更有用,而《孙子兵法》之类的高屋建瓴的说辞太空洞。现在想想,那只是因为自己以前是一个“将”,而现在则是名副其实的“帅”了。
大帅用的兵法,自然不一样。
中和四年八月二十,武威军接到命令,全军离开营区,押运粮草、器械往夏州进发。
二十二日,地斤泽都巡检使嵬才苏都遣蒙保率各部集结起来的两千骑南下,抵达夏州。
二十三日,义从军使野利遇略率六千人抵达夏州。所部除横山党项四千人外,还有折马山、折遇、悉利等绥、银党项蕃兵两千人。
这三支部队加起来便已是一万四千余人了,再加上自己准备带着出征的铁林军及衙军周融部,又是一万一千人。唔,还有杨悦的五千人可以突袭拓跋氏及其附庸部落大后方,总共动员了三万步骑。
邵大帅,是不想留着拓跋氏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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