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义堂,内堂。
姜林坐在床榻边,看着瘦小如幼儿的祖父一直昏睡着,心里难过之余,又对其惊鬼神般的手段,拜服不已。
董家向来以稳健踏实为道,一步步走来,似乎只等着赵国公府败落,就能按部就班的上位,成为军中第一家。
可谁能想到,他祖父大人老到这个地步,却是一出手,就将董家打落尘埃。
旧部和世交姻亲里通敌国,犯下诛九族之重罪,董家这一次必然难逃一死!
祖父果然厉害啊!
可惜,这株庇佑了姜家数十年的老松树,就要老死了。
姜林知道,姜家许多人其实都盼着姜铎早死。
抱怨他压的众人太久,还自废武功,老糊涂老悖晦了。
若不然,以姜家在军中之势,何惧区区一个董家?
但姜林不想姜铎老死,他知道,祖父姜铎没了,姜家才会真正颓败下去。
没了祖父镇压着,一切声势繁荣都是虚的……
看着姜铎一脸老斑,瘦小可怜的模样,姜林忍不住红了眼,落下泪来。
心里想着祖父故去后,姜家的出路……
正思虑间,忽听一道骂声:“好球攮的,都盼着老子早点死不成?还没咽气进棺材,你倒先哭上了!”
姜林闻言忙回过神,慌忙擦去眼泪,看到姜铎正看着他怒骂,一时间觉得无比亲切。
可又想到,这样的日子许是没几天了,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姜铎看着幼孙这般恸哭,眼神却渐渐柔和起来。
高门大家子里,能有一个真心为老人哭哀的子孙,其实很不容易的……
“哼哼。”
姜铎笑了两声,道:“好忘八孙子,还没到哭的时候,你急甚么?”
姜林情绪恢复了些,抹去眼泪跪地道:“老祖宗,孙儿实在舍不得您,恨不能将自己的寿元,都给了您。若没您,这国公府也不算国公府了……”
见其又哽咽起来,姜铎一时间觉得很是欣慰,不枉他苦心积虑埋伏一场,他挣扎坐起,干喘了两声匀了匀气后,道:“老子虽没日子了,但也不在这几天。林哥儿,如今外面都怎么说?”
姜林闻言忙将朝中对董家的猜疑说了遍,最后兴奋道:“老祖宗,董家这回彻底完了!”
姜铎干瘪的嘴巴扯了扯,看着姜林叹息一声道:“你这小忘八虽是个孝顺的,可到底没甚么脑子。”
姜林自动过滤掉那些腌臜人的话,皱眉道:“老祖宗,都到这一步了,董家还能挺得住?”
姜铎靠在枕靠上,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董辅那杂毛小子的厉害,当初老子在宣府,怎么修理他,他都能忍过去,而且还变得越来越谨慎缜密,越来越棘手。所以,宣府那边的事,牵扯不到董家多少。”
姜林闻言面色变了变,又仔细一想,缓缓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董家离开宣府时,竟舍得将几十年积攒的家业全都卖了,和宣府再无干系,就凭这个,多少人也做不到。可是……”
姜林疑惑道:“即便牵扯不到多少,可贾蔷去了宣府,杀了范家家主和宣府副总兵,查抄之下,总能寻到些和董家牵扯上的罪证。这样大的事,哪怕沾上一丁点,董家也少不了被问罪。京里这边本就都怀疑这一回就是董家做的孽……宣德侯府又怎能化险为夷呢?”
姜铎哼哼了声,摇头道:“这里面名堂很多,还有宫里的圣意在。既然董家果真没有沾染许多,那么就是皇上收揽人心的好机会,不会放过的。皇上,终究要真正抓紧兵权的。还有,就是贾蔷那个小杂毛,又岂会遂了老子的心意?”
姜林吃惊道:“可是董家坏了事,对开国那一边是极好的事啊!”
姜铎看着姜林摇了摇头,啧啧道:“你这是武大郎放风筝,出手就不高。人家一心带着大燕兵马征战海外,根本懒得在内部斗。虽然想法幼稚了些,也有些可笑,但凭这份志向,就比你们这群忘八**的高明不知多少。再说,那小杂毛处处提防着老子,又怎会随我的心意走?不过嘛,都以为这是老子最后一次出手,往后就黔驴技穷了。嘿嘿嘿……”
听着姜铎临闭眼昏睡前的那几声笑声,姜林忽地后背都有些凉。
这还不是最后一回?
姜林忽然觉得,他这个姓氏,真的姓的太对了!
这姜,终究是老的更辣!
正当他高兴的有些合不拢嘴时,刚睡下的姜铎忽地又睁开眼,看着他道:“把嘴管牢实了……另外,老子还忘问了,贾家小子干下那么一出,林如海又干下那么一出,如今朝廷上下都是怎么说的?可是骂声一片?”
姜林忙道:“没有,倒是都在骂恪荣郡王,说是因为他贪了贾蔷的内务府钱庄,才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姜铎闻言眼神凝了凝,道:“你是说,官员在骂李时,还是百姓在骂?”
姜林道:“是清流官员们。”
姜铎闻言笑出声来,闭上眼连连摇头骂道:“好球攮的,这些书生杂毛鸟,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没他娘的一个省油的灯,还真是热闹呐!”
……
皇城,凤藻宫。
今天年初二,因皇后没有归宁省亲的机会,所以就将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乔氏和尹子瑜都接进宫里来团聚。
李暄自告奋勇当小二,跑前跑后,端的热闹,连隆安帝都拨冗得闲过来略略坐了一坐。
待送走隆安帝,尹后招呼娘家人落座后,尹家太夫人看着元春陪坐,笑道:“听闻娘娘家的哥儿,这回又做下好大的事,可了不得呢!”
秦氏笑道:“老太太又开始了,真是走到哪夸到哪!我就不信,就那样好?”
孙氏笑道:“可不就是和戏里演的一样?”
尹后看着孙氏笑道:“二嫂子如今是满意了?当初本宫指婚时,你可是哭狠了。”
孙氏有些羞臊道:“过去的事,娘娘何必多提?”坐在尹后身旁的尹子瑜微微浅笑。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不尽是夸赞,那孩子到底不听话。嘱咐了一百回,战场上刀枪无眼,让他离远点,他到底不是正经军中武将。他倒好,跑到城墙头上和鞑子拼杀起来。”
李暄在一旁自责道:“外祖母,都是我的不是……”
尹家太夫人奇道:“怎还和你有干系?”其她人也都唬了一跳。
李暄惭愧道:“都是我平日教诲的多了,让他一心只记得忠君报国,谁料教出了这么个缺心眼子……”
“呸!”
满殿哄笑啐骂声中,李暄落荒而逃,今日他四哥请他去王府吃饭,推脱不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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