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现在的气质,那时候的傅庭渊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五六岁的傅庭渊,没有像其他孩子穿着棉服,裹成小粽子那样,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薄衫,站在雪地里遥遥的看着那扔雪球的男孩。
那男孩子见他没反应,又丢了个雪球过来,正好砸在傅庭渊的裤腿上:“快来,我们比爆头,谁厉害以后就听谁的!”
小男孩自来熟地定下规则,怂恿着傅庭渊加入。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渴望朋友了,傅庭渊没再推辞,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俯下身,掬了一捧雪揉成团,笑着朝那孩子砸过去。
原来傅庭渊小时候,并不是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的。
宁音刚在心里感慨完,那边的雪球“啪”一下,精准地砸中了对面小孩的脑门,紧跟着便是“哇”的一声,那小孩顿时痛得嚎啕大哭,脑门上红红一个印子,雪球散开,扑簌簌地落在他的鼻子和衣服上,看起来无比狼狈。
这大哭声很快就吸引来了小孩的妈妈,那女人打开房门,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乖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手指向傅庭渊。
“傅庭渊,傅庭渊打我!”
小小的傅庭渊就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那一边。
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角在风里不停的飞。
风里全是那孩子的哭喊声:
“傅庭渊的力气好大,他雪球砸我好痛,我再也不想和他玩了!”
那女人狠狠瞪他一眼,继而转过头去安慰自家孩子。
“早就叫你离他远点了,没爸没妈的小孩,一点家教都没有。”
她伸手为儿子揉脑袋上的红印子,“不痛了,来,妈妈给你吹吹,我们回家,不要跟这种小孩玩!”
女人嫌弃完,拉着自家儿子就准备走,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远远站在风里的傅庭渊,眼里的光正在一点点的泯灭下去。
宁音听得来气,她好想上前质问那女人,凭什么这样说,为什么要这样中伤
一个孩子。
可她竟然是透明的。
她的手可以穿透他们的身体,说的话也不会被听见,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回应。
那女人骂完傅庭渊,扯着她的乖儿子回了家。
就连关门的时候都还带着迁怒,“砰”的重重一声,像是作戏给人看。
宁音在心里骂完,转过身时就看见站在雪地里,一脸受伤的傅庭渊。
天色温淡,白雪簌簌落下来,在他的肩膀上化开水渍。
他站在原地,像是出了神。
晚饭的点儿,巷子里挨家挨户的窗户里都飘出来食物的香气,有妇女打开房门,扯着嗓子喊自家在外玩的孩子回家,宁音站在傅庭渊身边,看着那些孩子不情不愿地放下堆雪人的大事业,屁颠颠地跑回家去。
没有一间屋子里的菜是为傅庭渊准备的。
也没有一扇门或者一扇窗打开,或温柔或泼辣的女人会催他回去吃饭。
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满巷子里,寂静无声的雪。
良久,傅庭渊垂下头,往南的方向走。
宁音心疼地跟在傅庭渊的身后,看他走到一个河滩边。
小小的少年在河滩旁边安静地坐下,望着渐渐沉下来的暮色发呆。
这是一个贫瘠而偏远的小镇,他孤零零的,像是游荡在街头的亡魂。
那巷子里,也充满了对他的敌意。
——那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离他远点,这种小孩,心理肯定有问题的。
宁音看的眼泛泪花,她只知道傅庭渊有着并不好的过去,可不知道他这么早,就已经开始承受这个世界巨大的恶意。
她冲上去,想要用自己的肩膀,为小小的他挡住变大簌簌落下的雪,可她无能为力。
慢慢的,雪忽然的停了。
镜头也骤然一转,时间又变成了白天。
那之前哭闹着说傅庭渊打痛自己的小孩,又不长记性地来找傅庭渊玩。
傅庭渊垂着睫毛,不敢与之同行。
“不可以。”
他蜷起双手,畏缩且怯懦地后退一步:“我会弄伤你的。
”
那孩子说:“没关系的,我昨天还和二胖打了一架,你看,我这伤口都还没好呢。”
“傅庭渊,走,咱们去抓鱼!”
终归是小孩子,容易退缩,也极易被说动。
更何况那男孩子还主动伸出了手。
这一天的下午,他们在河边度过了一场非常开心的玩耍。
这个年纪的傅庭渊,超能力已经初现,他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力量感,也有着超于常人的眼力。
小鱼躲不过他的眼,总是被他牢牢的擒拿住。
那个小男孩叫李乾呈,抓着了一只小螃蟹,也不服输的举起来:“傅庭渊,看我,我也抓了只螃蟹!”
等到晚上吃饭前,李乾呈的妈妈找过来时,他们收获颇丰地抓了满满一大桶的鱼。
看见这个女人,宁音条件反射地皱起眉,总觉得这女人会伤害傅庭渊。
那女人看一眼桶里,吃惊道:“你们俩抓的?”
“是啊妈妈,你看,我抓的大螃蟹!”
李乾呈把自己手里的那只小螃蟹递到他妈妈眼前去:“我抓的!”
那女人看一眼桶里,全是灵活游动的小鲫鱼,笑开了花:“乖儿真棒,晚上加菜了。”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傅庭渊一眼,转头又夸了李乾呈几句,伸手去拿那水桶,谁知水桶可重,她咬着牙都没能提起来。
傅庭渊站在一边,犹豫了下,才懂事地上前说:“我可以帮忙。”
李乾呈他妈显然不信傅庭渊一个小孩能拎得动这个都到他腰的桶,更何况这桶里装满了水和鱼,估计得叫她老公来才行。
她嘲笑着挥手:“你个小孩……”
话说到一半,看傅庭渊两手用力,咬着牙把这个桶给提了起来。
五六岁的小男孩,虽然低着头,但内心也渴望受到表扬。
他拎着那桶,以为自己可能被夸奖。
但那女人蹬圆了眼,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憋出一句自言自语:“这小孩是怪物吧……”
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三人一起往回走。
李乾呈抓着自己手里那只耀武扬威的小螃蟹,也把胸脯挺得直直的,逢人就炫耀是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有小女孩想凑近了仔细看,他又宝贝似地把手收回来:“你别凑这么近,你会吓到它的!”
反观旁后抓了满满一桶小鲫鱼的傅庭渊却无人问津。
李乾呈很开心,所以他扯着他妈妈的袖子,问能不能邀请傅庭渊到他们家吃饭。
李乾呈他妈面色复杂地看了傅庭渊一眼,还是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今天不行,咱们吃完得去看你姥姥呢,她好久没见你了,和我念叨想你念叨了好几天。”
快走到家门口了,女人示意傅庭渊把桶放下,“你家在那边吧,你快回去吧。”
傅庭渊乖乖地把桶放下,他的双手被勒的通红,不想被人看见,于是藏在身后。
李乾呈同他挥手:“拜拜,我以后再找你玩!”
女人说完,又朝着屋内喊:“孩他爸,出来拎鱼了喂!”
邻里邻居都出来看热闹,“哟,抓这么大一桶鱼。”
“那是,我儿子抓的。”李乾呈他妈把胸脯挺得老高,骄傲的不行,又冲着屋子里喊:“快点来!”
很快李乾呈他爸踩着拖鞋冲出来,见着那一大桶鱼也觉不可思议:“你买的?”
“没,儿子抓的。”女人示意老公把鱼桶拎回去:“晚上加餐了。”
“哟,我儿子这么能干呢?”男人惊奇地看李乾呈一眼,李乾呈又把自己那螃蟹给他看:“爸爸,我抓的!”
“哎呦喂,我儿子就是能干!”
男人一手拎起桶,一手抱起来儿子,“走了走了,回家吃好菜去了!”
傅庭渊就远远地站在几米开外的,几人刚才分别的路口,看着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走回去,
直到那扇充满了温暖的房间门关上,他的世界便也又落落的安静下来。
但他站在李乾呈家门口的屋外,黑沉沉的眼底,也映出了点儿光亮。
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
转折点在傅庭渊的初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
边仍只有李乾呈一个朋友。
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太近,李乾呈渐渐地也有了其他的朋友,傅庭渊话少,又闷,再加上两人并不在一个班,交流变得没那么紧密。
某天的早晨,傅庭渊感到自己的身体过分的烫,像是有人在他周身点了火,灼火烧心,带来胸闷气短,和好似血管都要热到爆炸的错觉。
那一天,学校组织同学们进行献血。
给傅庭渊抽血的医生对着他的手臂拍了拍,找不到他的筋脉,以为自己学艺不精,让他在一旁等等。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他坐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热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浸湿他的校服衫,他宛若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半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的鼻尖忽的嗅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那气息萦绕过来,竟叫他有一瞬的耳清目明,紧跟着的是繁重加深的热意,他的手背上暴起隐忍的青筋,最终汗涔涔地站起来,寻着那香的方向走过去……
那是一袋,被抽好的血。
傅庭渊舔了舔干燥的唇,喉间觉得无比的渴。
他着魔一般,向着那一处走过去……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血的滋味。
撕开包装袋第一秒的感受是腥、涩,难闻且令人作呕。
可他不受控制地,双眼通红地将那血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