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恪却收敛笑容摇头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次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如今伐谋、伐交之策已不可取,只有伐兵胜过攻城。伐兵者,兵贵胜,只要击败贼军,曲阿不攻自破,所以,最好的计策便是引贼出城,以我军优势兵力将其击败。”
魏荼蹙眉道:“贼军若不中计,据城固守又当如何?如今贼军势大,若时日拖得久了,怕是于我军不利。”
韩氏三路大军寇吴,总兵力不下十五万,并且离得最近的中路军已经攻占无锡,离曲阿最多两三日的路程。
也就是说,即使陈军将卜僧念围困在曲阿,只要能支持三日,便可等来援军,到时主客易势,陷入险境的就会成了陈军。
这也是沈恪忧虑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等只有两日时间!”沈恪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头,“若两日之内贼军不中计出城,便只有强攻一途。”
“前军军帅萧摩诃骁勇有名,传言有不下关张之勇,然千闻不如一见,此番曲阿一战便由他主攻,也让我等见识一下勇名是否名符其实。”
这时,远处有一艘小船逆流而上在几步外停了下来,船上一名士卒拱手对着船头的沈恪大声道:“禀告将军,前军已至西云阳城,接下来如何行走,还请将军示下。”
建康到吴地这一段水路,身为吴兴人的沈恪可说是了如指掌,他略一沉吟之后,便道:“云阳东渎略长而西渎略短,让萧摩诃走东渎,中、后军走西渎。”
亲卫部曲大声传下命令,小船调转头来迅速远去。
“我有些困了,先去舱里小憩片刻,到了曲阿之后再叫我。”沈恪打了一个呵欠,负手转身回了船舱。
昨晚中军过破岗渎,一会上埭一会下埭,他在船上睡得也不安宁,再加上心中忧虑,几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哪儿经得起如此折腾?
此时到船头来太阳一烘,顿时便觉得倦意袭来,上了床榻不多一会,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睡得香甜之时,突然听得一声大呼,将他从美梦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却原来是他的部曲督沈沛。
“郎主!”见沈恪睁开眼,沈沛便大叫了起来:“不好了,郎主,我们中伏了!”
“中伏?”沈恪头脑还有点不清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时,一阵喊杀声猛地传入他的耳中。
沈沛又大声叫道:“我们中了贼军的埋伏了!”
这下沈恪终于搞清了形势,大惊之下,他“呼”地掀开薄被便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一边在两名部曲的帮助下着甲,一边焦急地问道:
“云阳渎两岸地势平坦,贼军如何能在此地设下伏兵?”
“贼军躲藏在草木丛中!”
“斥候干什么去了?着实该斩!”沈恪又气又急,差点就一口气没喘得上来,沈沛连忙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解释道:
“船过了破岗渎后顺风顺水,船速甚快,斥候还没来得及回报,船队便已经抵达此地了。”
沈恪闻言,不由得心下大悔,早知如此,他就应当在云阳城歇息半日,等得了斥候的消息再进军,哪会有眼下之祸事?
若非方才困倦小睡了一会,又怎会酿成如此大错?
然而事已至此,悔亦无用,沈恪急忙吩咐道:“你赶紧去让人传令,让船夫速速将船靠岸,将士登岸列阵御敌!……”
话音未落,就听得船顶和舱壁如下冰雹般“突突突”一阵急响,紧接着,几支箭矢穿过船窗,射进了舱内。
好在船舱够大,这几支箭矢并没有伤到人,但也将沈恪等人吓了个够呛。
看着船板上仍在颤动的箭羽,沈沛和几名部曲连忙将舱中的屏风移过去挡住了两侧窗户。
箭矢射到船上的“突突”声,韩军士卒的喊杀声,以及船上中箭士卒的哭喊声,如同魔音一般传入舱内,令得沈恪和众部曲心乱如麻。
他们都明白,这一次麻烦大了。
韩军占尽地利之便,船上陈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躲在船舱内瑟瑟发抖。
这时,沈沛走到窗前,从窗缝里往个一看,顿时又是一声惊呼:“不好了,郎主,贼军发射火箭了!”
“这可如何是好?”
躲在舱内敌军发射火箭,若是出舱便会成为箭靶!
战无可战,逃无可逃,沈恪无计可施,众部曲也惊惶失措起来。
“郎主,要不,降了吧?”
“住口!”沈恪脸颊潮红,怒目嘶声叫道:“我随高祖南征北战,舍生忘死,方有今日之高位,况且,你主母和几位郎君尚在都中,我如何能降!如何能降?”
沈沛急道:“可若不降,杀身之祸就在眼前啊!郎主!”
“投降免死!”
“陈主无道!降者免死!”
仿佛是知道船舱内众人心中的纠结,外面的喊杀声突然变成了劝降声,初时还因混乱听不大清晰,但过得一小会,就逐渐变得整齐起来。
“陈主无道!降者免死!”
呼喝声如一道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但只要沈恪不降,众部曲便只能陪葬。
“罢了!罢了!”
沈恪双眼微闭,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却喃喃地道:“我今年六十有一,已经是老迈之龄,死亦不足惜,但我儿正当壮年,我孙未及加冠,不可因我而死。”
沈沛闻言,哪还不知沈恪已生了死念,他翻身跪到沈恪面前,失声痛哭叫道:“郎主!”
“大郎,当年你父随我从军死于沙场,如今你跟我又蹈险境,我实不忍心让你陪葬……”
沈恪伸手抹去脸上泪水,悲色随之掩去。
“我死之后,你可先行降贼,委曲求全,若是回到都中,可转告几位郎君,万万不可为我复仇,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陈,国祚不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