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憙平三年。
四月初,会稽“妖贼”许生在四明山中被吴郡司马孙坚所杀,其子“阳明皇帝”许昌亦被丹阳太守陈夤围困在句章城中,只有其孙许韶奉父命,在鄞县救治被染瘟疫的村民,而躲过官兵围剿。
初七,亥初。
位于四明山东北脚下的余姚县衙灯火阑珊。一场庆功的宴席刚刚宴尽人散,大堂上只余一名醉汉倒卧在酒席上。而他身前的酒案上,除了残羹剩酒外,赫然还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半个时辰过后,大堂的灯火依稀将要燃尽,昏暗的角落忽现一道寒光,悄然逼近醉汉。
正当寒光离醉汉不足三尺时,倒卧的醉汉猛然睁眼。只见他一脚踹翻酒案,挡住袭来的寒光,随后迅捷跳将起来,手中利剑直指来袭的黑衣人,得意道:“早知道会有妖人来,孙某恭候多时啦”
黑衣人狼狈地躲过砸来的酒案,却被酒案上滚落的头颅砸中脚背,瞬间让黑衣人疼的龇牙咧嘴,但在仇敌面前,他只能强忍疼痛与眼前人对峙。
对峙片刻,黑衣人稍感疼痛减弱,身形便向左边虚晃一下,手中的利刃却刁钻如蛇般袭向孙坚心口。
“停,停”孙坚一边躲闪,一边戏谑道,“注意脚下,可别踩在越王的千金脑袋上啊”
“什么”黑衣人闻言大惊,急忙收回攻势,借着昏暗的烛光,寻视地面上的头颅。
孙坚见势可乘,悄然逼近黑衣人,随后便是一剑劈下。
黑衣人刚寻见头颅所在,正欲拾取,却逢迎头来的一剑,不得不闪退数步。
孙坚则乘黑衣人闪避之际,抄起地上的头颅,大笑道:“好一颗头颅,足以换取一生荣华矣”
“你禽兽,快还我咳咳”黑衣人显然涉世未深,被孙坚步步算计,一时怒火攻心,又因长时间与瘟疫接触,恐已感染。于是,他再也难以压抑咽喉的瘙痒,剧烈咳嗽起来。
“没劲”孙坚眼见如此,戏耍之心顿灭,手中的利剑迅疾地挑向黑衣人的右腕。
黑衣人自顾咳嗽,未来得及格挡,“当”的一声,匕首落地,右手经脉竟被挑断。
“拿下”
听闻孙坚令下,早已埋伏内院的官兵纷纷冲入大堂,把黑衣人捆成了粽子。
孙坚擦拭着滴血的利剑,吩咐道:“把他抬下去,连夜拷问他的身份,还有城中是否还有同党”
“喏”
官兵正欲抬走黑衣人,忽闻一声:“且慢让我瞧瞧他是何人”
孙坚抬头一瞥,来人原来是刚升任余姚县尉的王晖,不屑道:“噢,忘了王县尉原是妖人了,请”
王晖不悦地瞪了一眼孙坚,随后怒地拎起黑衣人的发髻,一把扯去蒙面黑巾,只见一张原本该是英俊年少的脸,此刻因疼痛而扭曲,嘴角还渗着血水。
“少主啊,不,许韶”王晖吃惊道。
“呸”许韶将一口血水喷在王晖面庞,大骂道,“卖主求荣的东西,松开你的脏手咳咳”
王晖被喷了一脸血水,气得扬手要打,突然发觉许韶咳嗽不止,像极了瘟疫的病症,他急忙甩下许韶,跑得老远才大叫道:“大家不要靠近,他得了瘟病,快烧死他”
听到王晖的大叫,原本抬他的官兵也扔下许韶,纷纷跑开。一名提火把的仆役在王晖指使下,颤颤巍巍的靠近许韶,欲当场烧死他。
孙坚见状,飞起一脚,踹倒仆役,怒喝道:“混账,此贼乃破贼的关键,岂能让你毁了”
“一个快死的人,能有什么用难道还想用他去感染贼人不成”王晖不服道。
孙坚没有回答,只是鄙夷地瞟了王晖一眼,转身唤道:”祖茂“
官兵中走出一名神似孙坚的青年壮汉应道:“司马有何吩咐”
“你去通告全军,明日休整一天,后天卯时在北门集结。”孙坚吩咐道。
“喏”
“对了”孙坚指了指许韶和王晖,说道,“把他俩关在一起吧”
“孙坚,你敢”王晖见势,急忙躲入自己手下的身后,叫嚣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我的地盘,兄弟们,给我砍了这个外乡人,斩杀许生的功劳就是我们的啦”
孙坚轻蔑地一笑,随后挥剑下令道:“兄弟们,放手去干吧,臧刺史那自有我去解释,可别让越人瞧扁咯”
就在吴c越两地官兵打得不可开交时,一名县吏悄悄摸出城外,朝句章城而去。
四月初九,细雨蒙蒙,正是江南梅雨天。
日昳时分,在距离句章城二十多里的官道上,一支千余
人的官军,正押着一辆囚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步行军。因为天气又闷又潮,他们大部分衣甲不整,甚至半裸着上身。
队伍中央,满面春风的孙坚骑着黄骠马,丝毫没有被梅雨淋的心烦,他望向前面的囚车,心中暗自幻想着光明的仕途。而囚车内,许韶却像一堆烂泥趴在栅栏上,宛如一具死尸。看押的官兵曾几次查探过他的鼻息,发现他还在轻微的咳嗽,依稀中,还能听到他在念叨着什么:“修仙原是性情慵,苍生蒙难心生恸。符箓能医疫毒虫,权利熏心一场空。”
这是许生在四明山隐居时,刻在一卷竹简上的一段话,也是许韶得到许生被杀的消息后,匆匆赶去,唯一找到的遗物一册记录许生一生的回忆录。册中刻着许生一生的点点滴滴,大概如此:许生生于山阴县的富庶人家,自小迷恋修仙之道,机缘下跟随一名张姓道人在云锦山修炼,后又跟其入川降巫,倒也学到不少本事,其中岐黄之术最为精通。在川中潜心修行数十载后,听闻越地大瘟,渐生返乡救人之意,便带着收养的义子许昌回到了会稽郡。因世俗之见,许生把治疗瘟疫的草药融入符水中,拯救了许多百姓。而许昌更是青胜于蓝而胜于蓝,会稽一带的百姓皆奉他父子为救世神仙。渐渐的,百姓们有一些邻里之间的纠纷,也都会去找许生父子裁决,而不去找官府。官府眼看如此,倒也落得清闲,历任太守更是与之较好,如此十余年后,许生父子俨然成了会稽一带的实际统治者。直到熹平元年,时任会稽太守尹端派遣督邮去质问许昌为何贩卖私盐,结果督邮途中被杀,民间又传出许昌为天子的童谣,尹端大惊之下急报朝廷。汉庭大怒,罢免尹端问罪,又遣扬州刺史臧旻点兵讨伐。而许昌则在有心人的怂恿下,在句章城中称帝,自称“阳明皇帝”,尊隐居四明山的许生为“越王”。至此,会稽战火已有二年之久。
“报”
一骑快马突兀的疾驰而来,把孙坚从“美梦”中惊醒,不悦地问道:“什么事”
那骑士满面血污,紧攥着手中的环首刀,气喘吁吁地回道:“我军大败,陈夤太守战死”
“什么”孙坚不敢置信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
骑士平复心情后,开始讲述道:“孙司马息怒,您且听我去死”突地,骑士手中的环首刀猛然劈向孙坚的头颅。
孙坚正在震惊中,忽来的一击,让他避无可避,只能本能的后仰躲避。
“啊”
一声惨叫,紧接着“扑通”一声,骑士摔落马下。
祖茂一手提着滴血的利剑,一手扶起孙坚,关切道:“司马,没事吧”
“没事。”孙坚整着甲胄,愧色道,“是我大意了”
祖茂见孙坚无恙,进言道:“司马,您看这道路两旁草木茂盛,又虫鸟无声,恐有埋伏啊。”
孙坚经此一遭,正在暗自检讨自己的轻浮,听闻祖茂进言,这才发觉队伍正行进在一处山坳中,两旁的山坡上正如祖茂所言,危险十分,他刚收回的冷汗,不由得又冒了出来。
“祖茂,快令弓手朝山坡射”
还未等孙坚说完,“嗖嗖”的破空声已然响起,众官兵闻声抬头,只见无数箭只如雨点般袭来。
“敌袭敌袭”
“啊”
官军突然受袭,顿时乱作一团,衣甲不整的瞬间成了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