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时分,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雨也终于停止,西方天空出现的灿烂晚霞,把资阳城抹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为这座城池在黑暗来临前绚烂最后一次。守将韩良站在城上望着城下聚集起来的大量流民,心情十分沉重。
现在的粮价高得离奇,就算是韩良这样的大唐中高层将领,吃一口饭都心疼得要命。所以这些没饭吃的普通老百姓,当流民是件很正常事情。
韩良倒是没有担心这些流民可以攻破资阳城,只是再这么下去,资阳早晚得乱起来!
巡视完一遍,天已暗了为,他刚刚回到府中,一名亲卫就来禀报:“将军,那些流民都退走了。”
“走了?走了好啊!”韩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也是从大业乱世走过来的人,心知不到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所以对这些流民比较同情,更不想对这些活不下去的人大开杀戒,但是他同时还是资阳城守将,如果流民攻城,他再不忍也只有以城池为重了。
只不过目前虽然暂时还没什么事,但是照蜀中的情形来看,如果李世民再不解决粮价问题,便是隋军退走,蜀中自己也会大乱。韩良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我们这里现在是侯将军、张将军的大后方,说不定隋军撇开前方大军,派遣奇兵前来袭击我们,让将士们都警惕一些。”
“启禀将军,”亲兵正要退下,门外又有一名亲兵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行礼道:“有溃军来报,说是从蜀郡运来的粮食被一群流民劫走了!”
“你说什么?”韩良脸色大变,豁然起身道:“快,将那人带来见我!”
“喏!”
一会儿功夫,一名形容凄惨、盔甲破烂的将士在亲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见到韩良,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嚎道:“韩将军,我们的粮草被一帮乱民给劫了,求将军出兵抢回粮草。”
“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在何处被劫的?”韩良心急如焚,这是两支大军的军粮,若是给流民藏入山中,前方无粮可食的大军必然不战自溃。
“我们走到蜀郡资水上游一带的时候,忽然冲来一大群乱民,疯了一般的攻击我们,卑职是趁他们抢粮之时,假死脱身。”那名看不清面目的溃兵低声说道。
“真是一群废物!”韩良冷哼一声,扭头对亲卫吩咐道:“立刻点齐两千兵马,随我出城抢回粮食。”
抢粮的既然是流民,韩良自然不会想到对方会有什么算计,而且根据这名溃兵所言来看,对方明显就是群饿疯了的流民。城外的流民之前退走,恐怕就是听说有人抢了军粮,才跑去分一杯羹,对于这种毫无组织、毫无纪律的对手,韩良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过了约半个时辰,紧闭的资阳城北城霍然打开,两千名唐军将士在韩良带领下往资水上游飞奔而去,事发地点距离资阳城也就二十多里远,过了这里不远就是蜀郡的阳安县,韩良快马加鞭,不用一个时辰就已经赶到。
只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所谓的难民,甚至连厮杀痕迹都没有。
韩良看了看四周,不由皱起了眉头,前方的地势比较险要,很容易遭到夜袭,只是那些流民应该想不出这种方法吧?
想到这里,以军粮为重的韩良还是让大军继续前进。
……
山丘之上,秦首领看到唐军士兵仅只停留片刻,就往这边继续前行,戳了戳身边的杜正伦,十分激动的问道:“我们丑军师,我们现在要不要开打?”
“不急不急,先等他们通通进入埋伏圈再开打,这时候要是被对方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靠在一块青石上的杜正伦目光复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沦为贼寇的一天,更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跟着一帮没有丝毫前途的流民为贼,他已经知道名叫秦冲的首领之所以当上首领,不是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块头最高、身躯最壮,大家都觉得他比较厉害,于是就当起了首领,不过这人虽然没啥本事,可他为人仗义,从当上首领那一刻起,便真的以首领自居,劳心苦神的为大家谋划、奔走,愣是没有一人饿死。
对于这样一支‘军队’,杜正伦是时刻都想脱离呢,现在让他头疼的是,这个秦冲真的把他当成了智囊,每时每刻都把他带在身边,估计也是怕他逃跑,还专门派了几个人当他的“侍卫”。
“丑军师,你说这个韩良是不是傻子啊?我们随便派去一个人,他竟然真就带兵来了。”秦首领见到韩良真如杜正伦所料,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杜正伦很想告诉秦冲,人家韩良不是傻,只是瞧不起你们,觉得你们想不出什么计策,最重要的是他丢不起这所谓的军粮。不过这话到嘴边,最终摇了摇头,吩咐道:“他们已经进来了,让大家准备发动进攻吧,我们打好这一仗,接下来还要用溃兵诈城呢。”
“好啊!”秦冲搓了搓手,就要下令开打。
“不是这样打。”杜正伦连忙拉了秦冲一把,十分头痛的指了指韩良的后方,说道:“先让那边的人把石头推下去,断掉他们退路,要是让他们逃回资阳城,我们想要破城就没有半点希望了。”
“原来仗还能这样来打啊?那就听你的吧。”秦冲听了杜正伦的话,也觉得这办法不错,连忙让人前去通知那边的人断路,自己这边则是备好了石头,只等那边把路一断,他们就用石头往下砸,然后冲下去砍人。
在山道中行军的唐军队伍,随着最后一名将士走了进来,突然听到山上闷声大起,只见无数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从山上滚落而下,将他们的退路彻底断了。
“不好!”想不会有埋伏的韩良脸色大变,当即厉声道:“诸军散开,不能被石头砸到!”
“丢石头!”山坡上的秦冲一声怒喝,埋伏在这四周的男女老少疯狂的将早已备好的石头往山下扔、砸、推,不少来不及靠近山边的唐军将士率先遭殃,被从天而降的落实砸成肉饼。
“弓箭手,给我反击!”韩良立在山道中央,指挥一批弓箭手对山上流民放箭。
“已经差不多了,青壮们冲下去与他们近战,发信号,让山谷外面的人也杀出来!”杜正伦见到几轮石雨已经把唐军打懵,山谷之内的唐军士兵哭爹喊娘、乱作一团,立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流民近身搏斗吃大亏,可是在远程打击方面,比起唐军差得太远了,如果韩良在弓箭的掩护之下,带兵杀上来,这帮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必败无疑。
至于已经被剔除作战队伍的老弱妇孺,杜正伦倒是没有让他们上阵,不过在这时候却可以助涨声势,打唐军一个心理战,让他们误以为处处都是敌军。
“杀!”秦冲拎着一根狼牙棒大声咆哮,他的狼牙棒,其实也只是前头钉满铁钉的枣木棒而已,不过他作为这支流民军的首领,多少还是有几分勇力的,如今带着一帮子勇悍之士下去,倒也声势赫赫。
“吼~”其他流民见到大首领已经带着他的‘精兵’杀了下去,也便从四面八方一窝蜂的冲杀,有猎户出身的人还不断用弓箭射杀唐军,这些人的武艺虽然不强,但他们常年在山林中与猛兽搏斗,一手箭术却是颇为精准,不断有唐军弓箭手被他们猎杀。
“这帮流民真是罪该万死!”双目发红的韩良又气又恨,万万料不到自己到头来居然给一帮流民给算计了,他拔出腰间战刀,厉声大喝:“都不要慌乱,立即结阵御敌,把这些流民诛杀干净。”
只是秦冲此时已经带着几千名勉强算得上是青壮的人冲到了,尤其是秦冲本人,他手中的狼牙棒颇有些分量,在人群中舞动开来,一扫就是一片,令唐军将士近不得身,其余流民在秦冲鼓动下,也是杀气腾腾,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武器尽皆朝唐军士兵身上招呼。
不过唐军虽然人少,又中了埋伏,可是他们并没有彻底混乱,在韩良指挥下,开始结成阵势和流民厮杀。
步卒一旦结成军阵,那就是远有弓箭射击、近有刀盾长枪的攻防一体的厉害杀阵,就算是骑骑兵都得绕开,秦冲虽然悍勇,但是他接连冲杀几次都被打退,令不少乱民死在对方的弓箭之下,一时间,敌我双方的战斗开始僵持起来。
其实这也在杜正伦意料之中,乱民就算人数再多,一旦正规之军稳住阵脚,就能反败为胜,所以针对这一情况,他在事先也进行了一番部署,见秦冲的兵再这样下去,必遭唐军反杀,当下命令道:“掷武器!”
秦冲听到山上老少爷们忽然一阵大吼,随即反应了过来,厉声说道:“兄弟们,通通把手中兵器给我砸过去!”
说完,秦冲就奋起全力,把手中的狼牙棒抡了出去,那狼牙棒少有几十斤重,竟然被他抡出了十多步距离,狠狠地撞击在盾阵之上,好几个盾手竟然给撞飞了出去。
其他乱民见样学样,一时间斧子、锄头、镰刀、柴刀、耙子、猎叉、棍棒、木锤、石块等等兵器铺天盖地的朝唐军军阵扑了下来。
虽然唐军有盾阵保护,但架不住对方五花八门、数目众多的暗器,尤其盾阵坍塌之后,更多的兵器朝着中间落了下来,使盾阵之后的弓箭手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便各种暗器杀得溃不成军。
而且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了武器,每个人的口袋之内,还有很多石子;当长兵器没了,这石子就成了他们远攻武器。
韩良奋力挡下一把从天而降的镰刀,又把几个石头扫开,大声说道:“他们没有了兵器,绝对不是我军对手!”
“杀啊!”便在这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起,又是一支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朝这边杀了过来,从人数规模上看,怎么也得有上万人吧。
“将军,他们人数太多了,我们根本挡不住,先杀往阳安县吧。”一名校尉拉着韩良道。
“要是我们退走,这帮流民一定去打资阳城,资阳城若失,我们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韩良没想到这帮流民不但会埋伏,还会藏下伏兵,他们先被对方用乱石突袭,已经出现了不少的损失,接着近战厮杀。他原本还指望把这些流民拖垮,但是流民现在还来了人数不少的援军,如今唐军的士气乱了,人人都失去了战心,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将军放心,资阳城内不但还有千名守军,还有坚城固守,这帮流民没有攻城器械,如何能攻破城池?待我等阳安安顿一晚,明天借来一两千士兵再来平叛也不迟!”校尉大声说道。
“也只好如此了。”韩良知道此时不走,就没机会了,资阳城内虽然兵少,但他也也不认为这帮流民能对资阳城造成威胁,当下不再犹豫,招呼将士朝阳安县境撤离。
“兄弟们,唐军士兵逃了,随我追杀过去!”秦冲眼见开始逃跑,兴奋得嗷嗷叫。
之前他虽然也很嚣张,但心里其实也没多大底气,此刻见正规的军队都被打跑了,哪会放过扩大战果的机会?
“首领快回来,穷寇莫追啊!”杜正伦见大局已定,正从山上走下,眼见秦冲不知死活的去追韩良的兵马,当即大吃一惊,让人把他们拉回来。
现在好不容易把韩良给吓退了,如果真把他往绝路上逼,结果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哈哈,我们打赢了!”
给人叫回的秦冲等人兴奋欢呼,但有更多人却在默默的哭泣,虽然他们按照杜正伦的办法把韩良成功逼向北方的阳安,可是他们却付出了更加惨重的代价。
韩良至少还有千多余将士成功撤退,而获胜的这一边却多出了一倍以上的代价,这还是韩良无心恋战的结果,否则的话,胜负之局很有可能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