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被火药炸塌的城墙好似巨兽的豁牙凌乱的砖石四散堆放兵卒尸体横七竖八几乎填满此处更由此向着城内延伸鲜血被雨水稀释四处流淌。
已经放下军械的守军木然站在城内看着眼前惨烈至极的场面心胆早已被恐惧填满而城外那一排排严阵以待的重甲步卒就好似无数洪荒巨兽固然安静严整却随时都会扑上来择人而噬。
郑仁泰强忍着身上伤创痛楚一步步从营房那边走来沿途所见麾下兵卒各个神情凄惶、神思不属显然胆气已泄、士气全无不由得摇了摇头心底暗叹一声。
他是百战宿将战场上混迹了半辈子自然知晓这样的军队无论如何都难以打赢一场战争。
毕竟不同于宿卫关中的十六卫、以及边疆各地与番邦异族连年征战的百战之师这些私军戍守荥阳城并不曾真正踏上战场没见过生死胜败只不过是一群披上狼皮的绵羊平日里横行乡里也就罢了如今与真正的狼群对阵自然一触即溃……
亏得他已经历经板渚之战大败亏输却还对这样的军队报以希望能够为他争取几分主动简直想瞎了心。
至此所有的小心思都荡然无存严令各部待在原地不得擅动而后带着已经赶来的几位郑氏族老披着蓑衣踩着塌方的城墙豁口走出去。
天空昏暗乌云滚滚雨水不减丝毫停歇。
斗笠下的眼睛眯起郑仁泰观望着对面数千人马严阵以待、纹丝不动的战阵心中对于水师的战斗力评估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升尤其是不仅水战无敌连陆战也这般强悍犀利愈发令他震惊忌惮……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落得眼下颜面无存之境地?
“唉!”
左侧一位族老叹息一声幽幽道:“关陇兵变之时东宫六率一己之力死死抵住十余倍强敌之勐攻为右屯卫奇兵突进金光门大获全胜奠定根基;如今这水师不仅海上无敌陆战更是所向披靡……有这两支军队一东一西、一内一外晋王那边怎么看也没有成事之可能。之前咱们依附于山东世家不得不募集私兵支援潼关也就罢了但是之前的板渚之战加上这一回荥阳之败仁泰你有些急躁了。”
“仁泰”本就是郑仁泰的字名作“郑广”以字行……
这位话音刚落另有一人接口道:“谁说不是呢?整个山东世家募集私兵支援潼关纵然晋王最终战败陛下想追究也不容易毕竟法不责众嘛但是这回试图挡住水师事后怕是不好解释总得有人为此负责以消弭陛下与房俊道怒火才行否则整个家族都将遭受牵连。”
郑仁泰眉头蹙起。
他右手边一人不满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话又有何用?当初仁泰率军死守板渚之时你们可是各个都赞同的还以为能凭此为晋王成就大业立下赫赫战功呢如今既然败了便要想想如何保住家族而不是在此冷嘲热讽。”
郑仁泰死死压抑着怒火闷声不语。
门阀传承之核心在于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宗祧承继”那一套规则简而言之便是“嫡长子继承制”“长房嫡支”永远都是第一顺位继承。
但世事无常没有任何规则可以一以贯之、亘古不变。
每当遭逢乱世再是强大的世家门阀也会在乱局之中上下浮沉、兴衰存续或是另立旁支、或是以长代嫡一切都只是为了家族之存续、承继。
譬如此刻一旦晋王战败荥阳郑氏势必要遭受来自皇帝与朝廷的雷霆打压甚至比之其余山东世家尤有甚之家族传承危在旦夕。此等情形之下有人站出来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能够将整个家族摘出去便是重中之重。
而他郑仁泰自然是那个承担罪责的最佳人选。
他郑仁泰担责将会遭受处罚无论其生死之后都难以继续掌控荥阳郑氏之家庙血嗣传承自然要旁落其余嫡支……
真正的还未至自家已经开始为了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甚至不惜将他这个率领荥阳郑氏再创辉煌的家主抛出去以平息皇帝与房俊道怒火。
自己半生为了家族殚精竭虑、出生入死结果便落得如此一个下场……
忽然面前阵列严整的重甲步卒缓缓移动中间之处向着两侧散开露出一条通道一行骑兵由远及近疾驰而来马蹄踩踏泥泞的土地响声被两侧林立的兵卒阻挡、收拢愈发震耳欲聋甚至盖住了漫天雨声。
倏忽之间这一支骑兵夹着风雨风驰电掣而来直至郑仁泰一行面前勐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扬起发出“希律律”一阵嘶鸣配合强大的气势摄人心神。
郑仁泰微微仰着头斗笠下的目光穿过雨幕与对面为首一员大将交织在一处那人手握缰绳骑在马背居高临下的向他望来兜鍪之下的面容冷硬如铁不见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