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海域,水下传音,来者必是妖族无疑。
杜怀柔欣喜地回头一看,乃是一名红发男子。他一头短发细碎杂乱,素白头带绕额,金缕袍衣裹身,赤色龙纹盘绕。胡子拉碴,目光空洞,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男子从杜怀柔面前游过,看都不看她一眼。他来到未完成的雕像前,拔出金凿,用手握着一下一下地继续雕琢起来。
杜怀柔的目光落在了男子的金衣上。这身衣服分明与雕像所穿的一样!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雕像耸起的右肩乃是一只龙首,首顶树枝状的凸起自然就是龙角,衣服表面绕身而下的隆起长条正是龙身。原本煞是威风的一条龙,却在雕琢者“不堪入流”的雕刻技艺下,变得不伦不类,难以辨认。
“你就是龙族九兄弟之一吧。”杜怀柔传音道。种种迹象让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名男子必定就是此番要寻之人。
男子仿佛没听见一般,仍然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活。
“喂!”杜怀柔又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杜怀柔非常不满对方的傲慢:“别人问你话呢,总要有个回答吧?太没礼数了!”
还是无动于衷。
杜怀柔拿出玉罗圈,来到最当中的雕像旁,扬起手道:“你再不说话的话,信不信我毁了它?”
男子停下了动作,转身平静地看着杜怀柔:“我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呵,你终于肯说话了。”杜怀柔收了玉罗圈,“你不好奇我是谁?”
“你是谁与我无关。只求你不要打扰我与几位兄弟的清静,速速离去吧。”男子又转过身去继续雕凿。
“我也是妖族。”杜怀柔道。
“我知道。”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杜怀柔又道。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哪儿也不想去。”
“我来自第二界禹馀界,也就是飞升后的世界。”
“哦?”男子的动作停滞了须臾,很快再度动了起来。
“你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好不好?和你说话真累!”杜怀柔抱怨。
男子却轻轻笑了一声:“我本就已经死了,同我八位兄弟一起。”
“你的兄弟们是战死的,又不是冤死、枉死的,你死里逃生就是为了这么没精打采地苟活着?”杜怀柔故意激他。
“你又知道什么?八位兄弟同死一处,若非大哥临死前化回本体护住了我,我必然也是命归黄泉。唉,可我却连兄弟们的尸首都抢不回来,如此活着还有何意义?”男子惆怅万分。
“那这几十年来你就一直在如此浑浑噩噩地雕琢这些蹩脚的雕像吗?哼,你兄长真是白救你了,还不如让你一起死个干净!”杜怀柔不屑地笑道。
男子却毫无怒气,声调依然木讷:“你说的没错,还不如一起死个干净。”
“不好办呐,这人完全失去灵性了。”杜怀柔心想。
“兄弟们的面容永远都印在我的心中。三十多年了,我已经雕完了他们的塑像。当这最后一座雕像完成的时候,也是我下去与他们相会之际。”男子继续道。
“这雕的是你自己?”
“是的。”
“那好!”杜怀柔再度祭出玉罗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外八座雕像尽皆毁去。在男子落寞的背影之后,八座雕像炸成了碎块,“逝者已逝,你沉沦在哀痛之中又有何用?你依然有自己的路要走!”
男子一声叹息:“试问路又在何处?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
“难道你就甘心在这儿偏安一隅,最后熬不住了自寻短见?你难道不想去更广阔的上层世界闯荡一番?”
男子却摇了摇头:“不想,失去了所有至亲的兄弟,我此生已毫无意义。”
没想到他竟如此没有志气,杜怀柔不禁又气又急。
“对了,石大哥给我的布团!”杜怀柔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赶紧从腰间将布团拿了出来,打开仔细看石灏明所写的内容。
看着看着,杜怀柔嘴角扬起了笑容。她收起布团,问道:“那你父亲呢?你不想见见他吗?”
“父亲?”男子有些诧异,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是啊,我的父亲早已飞升,他还活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尊名叫‘敖天波’,是罕见的五爪金龙,而你的母亲则是一条大蛟,因此你兄弟九人都并非是纯粹的龙族血统。可是如此?”
“你见过我的父亲?”男子略显激动。他虽然没见过父亲,但父亲留下的亲笔书册上的确有“敖天波”的署名。他原本空洞的眼神重新亮起了希冀的光芒。
杜怀柔摇头道:“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我的朋友见过。”
男子的眼神再度暗淡下来:“唉,不管怎样,我是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他了。”他转身拔下了雕像上的金凿,递到杜怀柔眼前:“这就是我本命武器的残片。本是丈许长刀,如今仅剩下了这一段。”
“本命武器
……呵,在禹馀界,我们妖族的武器已同人类的刀剑一样,成为了身外之物,这种与妖灵宝珠攸关的低级铸炼之法,因为约束太大,早就被淘汰了。”
男子愣了下,又说:“你没有听明白。随着本命武器碎裂,我的妖丹也碎了,残存的碎丹仅能维持肉身存活。也就是说,我根本无法再修炼了。”
杜怀柔忍不住笑了起来:“‘妖丹’……啧啧,这土到掉渣的名字!我说的‘妖灵宝珠’就是指的‘妖丹’。禹馀界的妖族已经创出了新的铸炼之法,不论武器受什么损害,哪怕是碎成了粉末,也不会影响到妖灵宝珠分毫。不仅如此,以此法铸炼出的武器威力还会因为与妖灵宝珠的相互感应而增强。罢了,多解释你也听不懂。这么说吧,我可以替你修复妖丹、重铸武器,但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