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朝廷处政的权力就那么多,出于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乐意让外戚与宦官来分一杯羹。更何况这两者祸乱朝纲,实在不是什么好货,更不能让他们出现在朝堂之上。所以很多士族大臣都对皇帝翘首以盼,希望小皇帝能亲士人、远小人。
但没想到皇帝心里隐隐然防范着士人,别看主政的马日磾、黄琬等人俱是一时名臣,也别看皇帝虽然宠信小黄门穆顺,但从未准许其干政。
一时如此,不代表一世如此!
这一点,从皇帝舅氏王斌、董承接二连三蒙获重任嘉赏,就可以看出外戚复起之势不远。到那个时候外戚与士族大臣必然会有一战,无论结果是谁先低头。只要二者合流,那么皇帝为了制衡,宦官再起之日也就不远了。
皇帝如今只是用罪己诏稍提了几句,看上去重视无比,其实是轻飘飘的一笔带过,刻意留了一个阉宦、外戚随时可能再兴的口子,让朝中士族大臣如鲠在喉,以至于对皇帝高举轻放的态度大为不满。
“此次陛下颁诏罪己,是我大汉首次自陈历代处政得失,直面过错。若论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没有什么能比罪己诏还要郑重的了。”见马日磾沉默不语,作为关西士人的二号人物,士孙瑞严肃的说道:“伯轩随侍陛前,当慎思谨言。”
马宇不甘的说道:“但是司隶校尉董承自入朝以来,对朝政屡屡妄加非议,这可是……”
士孙瑞人情练达,精明事故,如何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念头、唱的什么戏?这伙人自诩忠良,要排斥阉宦、外戚,还大汉政治清明。说得好听,其实走的还不是争权夺利的那一套?
朝中任何人都有各自的政治底线,只有在彼此了解对方政治底线的前提下,两者才能不会撕破脸皮,在彼此容忍的范围内互相试探、斗智、博弈、甚至是利益交换,这才是妥协的艺术,同时也是政治的魅力所在。
就比如司徒赵谦的底线,就是尽全力维护其弟赵温的地位,以保证在他死后蜀郡赵氏依然能在朝廷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在针对赵谦时,除非是想与他斗得不死不休,否则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损害到赵温。皇帝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会顺水推舟,同意赵谦提出的让黄琬为司空的建议,好让黄琬今后对赵温多加维护。
投桃报李,赵谦近来也对皇帝言听计从,无不尊奉。
在士孙瑞看来,皇帝的这道罪己诏,无疑就是向所有人公布了他自己的政治底线,那就是‘若愿为忠良,则当赤心为国,匡朕之咎;若自甘卑鄙,则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
皇帝之所以不愿在杜绝宦寺、外戚干政的事上松口,就是要留着这只随时可能破笼而出的猛虎来让臣子们警惕。‘若愿为忠良’,那么皇帝自然不会让宦官这些人来扰乱局面、消耗内部实力。可若是踩了皇帝‘自甘卑鄙’、‘益增朕罪’的底线,那么就不要怪皇帝再度启用宦官和外戚了。
马宇这群认不清形势的人,妄以为说服马日磾,就可以联络朝臣逼迫皇帝表态,实在是愚不可及。当初就连王允都没能越过底线,让皇帝在原则性问题上让步,凭马宇几个人就能做到了?
“伯轩。”士孙瑞竖起右掌制止了马宇的话头,语气带着警告:“须知‘要君者无上’!”
这是当初承明殿策试题里的一句话,引自《孝经》,由皇帝亲自拟定,用以向朝廷宣告自己对王允的不满。
王允正是因为冥顽不灵,执意犯上,所以才成了皇帝眼中的‘要君者’,在之后的短短数日之间从云巅打落至尘埃。
如今士孙瑞用这句话来提醒马宇,让他要以王允为戒。
马宇立时警醒,遂闭口不言。
“只是我等不言此事,不能说明别人不会言及此事。”黄门侍郎韦端在一旁突然插话道:“当年袁氏首诛宦寺,并以此为传世大功。如今陛下态度暧昧,既没有阻绝宦寺翻身之机,就等若是无形之中削减了袁氏功绩。朝中袁氏门生宾客不少,不满之下,必然会出面鼓动。”
韦端为人老成持重,语气态度拿捏的极好,让人不由自主的用心去听:“如果那些关东士人在袁氏门客的唆使下,以正朝纲、绝宦寺为由,上奏抗辩。我等若默不作声,恐怕首先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而且还会遭受攻讦。”
“由得他们闹去。”一直没说话的马日磾此时开口了,他虽然自觉有义务制止宦官再起,但如今皇帝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也相信以皇帝之明,不会做这种于国无益的事情,所以他也没必要为那些袁氏门生摇旗呐喊。
马日磾说:“王允不在了,杨氏又明哲保身,这伙人在朝中折腾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