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演皱眉不语。
很快韩遂的命令便从后方传了过来,是他的心腹阎行亲自传令,话里的大意与蒋石一致,都是抱着宁杀勿失的念头前去接触这一支突然出现、又像是等候已久的队伍。
“在下严干,是敦煌郡人,平素里行商,常听闻韩公威名,也正有赖于此,我等行商才一路顺遂。今日闻听落魄,特奉牛羊数百,以犒三军。”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年轻人,长得一团和气,腰上斜挂着一把华而不实的玉具剑。
在严干的旁边是一个气质朴素的年轻人,他打扮得像是一个随从跟在严干身边,腰上佩戴着一柄毫无修饰的剑,不像是士人佩戴做装饰之用的宝剑,倒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利器。
说话间阎行忍不住多朝他看了几眼,那人沉默着,朝阎行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
严干尴尬的介绍道:“此人名叫张任,原来是蜀中的剑客,因犯了事,便逃到这里来了,家翁与他家早年有交情,故而收留……”
在严干的催促下,张任这才不耐烦的打了一声招呼,阎行等人听了,确实是巴蜀口音。
阎行又问了几句,见他身边的确是百来名家仆以及数百头闹哄哄的牛羊,心里的疑虑这才消减几分,他最后忍不住又看了张任两眼,这便招呼他们去见韩遂。
蒋石自告奋勇的留下来清点牛羊,看他那架势,似乎当场就要杀几只羊炙烤尝鲜。麴演没兴趣在羊群里挑来拣去,与阎行一左一右,夹着严干、张任两人走了。
他本来想说张任的口音是蜀人不假,但严干的口音也有些不像是凉州话,类似于关中那边的口音。但麴演并没有将这个疑问挑明,而是在见到严干、张任两个人的时候,他就忽然意识到,自己所想的‘机会’,或许不用等到回金城就已经来了。
“二位义士过来辛苦,想不到老夫落魄,还能得义士襄助。”韩遂早已下令在原地简单搭建起营帐,勉强遮挡了大半风雨。虽然时不时的有雨水从营帐顶端的破洞滴下,但韩遂仍旧精神抖擞,他看着严干等人进来,兀自站在主位边,伸手虚指两侧:“请入座!”
严干当仁不让的坐在右手席上,张任也紧挨着他坐下,阎行便与麴演等人依次在左侧坐下。
雨天难以生火,外间过了许久才有人端上来几碗盐菜和豆豉,酒也只是很浑浊的一碗黄汤。严干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客气的将浑酒倒掉,朗声说道:“韩公是西凉英豪,岂能喝这等浊酒!我等此行带了几斗酒,将其满上,我等共贺一杯。”
阎行面色变了一变,刚要说话,却被韩遂用眼神拦住。只见韩遂坐在席榻上但笑不语,他看着严干大大方方的招呼热衷于酒食的蒋石将酒端了进来,在严干准备将其打开的时候,韩遂忽然伸手拦住了:“且慢!”
严干的动作立时一滞,他镇定的看向韩遂,作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只见韩遂缓缓从席榻上起身走来,面无表情的伸手从蒋石手中夺过一壶酒,手掌往壶上拍了一拍。
阎行以为有异,立即站了起来,不知情的麴演下意识的以为这是个约定的信号,身后仿佛随时会冲出亲兵将严干二人斩杀在地。
“怎么?”严干顿了顿,收起了话语里最后一丝迟疑,再度挤出笑来:“韩公是瞧不上我这酒?”
韩遂紧紧盯着严干,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群,爵高者如何进,位卑者如羌奴,只要让他看上一眼,都能大致看清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这样审视般的看着严干,似乎也在试图从严干眼中看出可能存在的端倪。
严干坦然的与他对视,帐内众人一时都不敢出声,阎行已经将手摸到剑柄上,手松了又松,准备随时拔出剑来。而反观另一边的张任,对方仍旧是坐在席上不动,神情轻松自若,仿佛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毫无干系。
阎行看到这里,顿觉有些紧张过度,微微将手移开了剑柄。而麴演两相比较,他惊叹于韩遂的老练与敏锐,又叹服于严干的沉稳镇定,这一老一少,倒不知该敬佩哪一边了。
过了一会,韩遂呵呵笑了声,顿时化解僵局:“西凉虽剑客勇士迭出,像你这样胆魄的客商豪侠,却并不多见。”
“我可是个读书人。”严干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口头禅,他笑着说道:“韩公岂能将我与寻常剑客作比?”
“你说的是,老夫最喜欢也是读书人。”韩遂笑着答应一句,伸手邀严干落座,自己则打开酒壶,细闻一下,遂大赞道:“确是好酒,你既是客,这第一杯酒,理应我来给你倒。”
于是韩遂亲自为严干斟了一杯酒,帐内的气氛经过这么一段插曲之后,立时随着美酒盐菜而烟消云散。蒋石在一旁痛快的喝着,韩遂却先喝了一碗,然后借口箭创未愈,不能多饮,便将空空的酒碗放下了。
“我听说河西四郡已乱,毌丘兴与杨阿若四处攻打城邑,眼下河西近况如何,乱兵是否已迫近金城,严君可有教我?”酒过三巡之后,韩遂问道。
严干摇了摇头,说道:“在下本来打算带着牛羊贩运至益州,才刚走到此处,便得闻河西大乱,韩公远来。实在不知内情如何,只是据我所知,从勇士往西,榆中、金城一路皆可畅行。”
“那汉阳郡的景况呢?”韩遂一出安定便派了人去联系成公英,然而派出的许多人都石沉大海,这让韩遂暗自心惊,判断成公英遇见不测。于是更不敢久留,一路上抛弃辎重、丢下伤残弱小,这才带着两千余人马赶至。
“韩公莫要为难我了。”严干苦笑道:“我只是一个读书人,平时也就贩卖牲畜,如何知晓千百里外的事?”
韩遂笑了笑,便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