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日一早天色阴沉了下来隐隐有春雨欲发。
这里是武阳郡郡治贵乡城外三里的官道上一行数十骑甲士正在道上闲立而他们的护卫对象也就是从清漳水畔的太原-武安联军大营过来的年轻文士房玄乔了此时正站在路口的布告栏前看着上面的布告发呆。
这还不算对着布告发呆完以后他又爬山道旁一个已经完全变成绿色的小丘对着周围一望无际宛若棋盘一般的绿野阡陌发起了呆。
就这样看了好一阵子眼看着牛毛细雨已经洒落虽然说这根本不碍事虽然说明知道这位年轻的房先生背后有真正的大靠山而且出身、学问、能力都不算低可碍于某种职业道德和强烈的主人翁精神带领这队骑士的参军窦历还是主动上前来问:
“房先生在看什么?咱们为何不往城里去?会不会耽误事?”
房玄乔回头看了眼对方状若恍然继而拱手来笑:“不瞒窦参军就是在瞎看至于为什么瞎看乃是要拖延时间以做试探……咱们昨晚到城北十里的地方对方早该知道而武阳郡在元府君的带领下素来狡猾非但有自立之举去年黜龙军大举西进的时候更是刚才举全郡而降这个时候正该拿捏一二看他态度行事。”
那窦历立即就懂了……摆谱立威嘛这就很合理了嘛。
房玄乔见状也笑了。
果然又等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随着细雨如毛飘落整个贵乡城外的田野之间贵乡城内涌出来一大队人马足足数百人其中步骑文武旗鼓皆全甚至吹吹打打往城北这边过来。
临到跟前居然是郡丞亲自带人出来迎接而且言辞卑切颇显小心逢迎之意表露无疑这个时候窦历甚至有些佩服房玄乔了。
就这样双方见面武阳郡这里既闻得是英国公信使到愈发不敢怠慢直接将一行人引入贵乡城内然后来到府署房、窦二人于这里见到了这些年在河北大潮中始终屹立不倒的武阳郡守、河北军阀、前朝宗室元宝存。
双方身份地位、出身资历差距太大即便是窦历来到这位面前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倒是房玄乔依旧谈笑自如与对方寒暄见礼堪称不卑不亢这又让窦历服气了三分。
而待双方来到堂上坐定房玄乔又将白横秋亲笔书信、段威署令兵部文书一一奉上。
元宝存认真看完心中微微叹气面上却丝毫不改而且先问了些闲话:“你是怀通公的子弟祖籍清河?清河房氏?”
“正是。”房玄乔赶紧起身正色来答。“现籍齐郡随父宦游关西随恩师游学晋地。”
“这倒是全活了。”元宝存也笑。“坐下吧怀通公现在在哪儿?”
“在薛公薛大将军那里。”房玄乔坐下来答。
“薛大将军在哪儿?”元宝存继续来问。
“这就不知道了。”房玄乔回头看了眼自己下手坐着的窦历点了下头方才回来继续与元宝存说话。“不过按照时间来算初四日薛大将军与我恩师在清漳水下游北岸大约百余里外如果快的话明后日应该就到了。”
元宝存点点头若有所思:“所以派给薛大将军那里的信使是谁?李定的人还是东都的人?”
“是李府君的学生……”
“哦我有印象挺精明强干的小伙子……”话到此处其人忽然来问。“前方战事如何?张行可被擒杀了?”
这就很有攻击性了武阳郡就在战场侧后方不然也不会让武阳郡来承担后勤转运而时间已经隔了一整天元宝存也不可能不知道战况就算是不知道刚刚看完信又算什么?
窦历略显担心的看向了房玄乔。
但后者只是微微一笑:“不瞒元公英国公与段尚书、李府君已经合兵八万将黜龙贼一万团团围住战场周围城池也尽下使贼军插翅难逃接下来正要扫荡清河敌占城池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插翅难逃而是以十倍大军辅以十数城池构成的十面重围张贼也只能带着黜龙帮精锐在清漳水畔惧怖待亡……而被隔开的黜龙帮各处宛若断首之残驱只怕也要任人宰割了……甚至可能会更糟。”
“八万……十面重围……断首之残躯……有些道理。”元宝存捻须来对镇静自若。“可伏龙印这么厉害吗?”
“委实厉害。”窦历插嘴道。
“其实黜龙帮里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元保存不由叹了口气。“张行这个人是个难得有大略的人天下少见但却没有雄才……不是说没有才他有才是奇才、全才却没有雄才……他自己也知道的所以一面总是搞他的黜龙帮用制度来捆绑住人另一面却又总是在揽才若渴无论出身贵贱正财偏才全都能收纳。”
“果然如此。”窦历立即欣喜迎上。“元公是想说他过于求才反而忽略了德行以至于黜龙帮人员混杂说不定一哄而散?我家英国公也是这般说的。”
“不是一个意思。”元宝存摆手以对。“我是说他这般行为会让那些真正有雄心之人颇显束缚今日之围就要看他的黜龙帮的架构能不能困住这些人困不住就会自立自为倒戈叛离也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情况了……黜龙帮里这样的人物委实不少。”
“是……”窦历一时讪讪。
房玄乔见状赶紧笑道:“这倒是个新鲜说法常人皆以为会是下面那些贩夫走卒来乱。”
“你们这就是小看张行了这位对下面那些人还是很有人主风范的。”元宝存也笑道复又肃然。“而且说句良心话这种有一技之长却出身低微之人在他手下反而过的舒坦……哪怕是最下面的厮杀汉最起码也不用计功分等对不对?”
话到这里元宝存忽然越过房玄乔去看窦历:“窦家的小子你在军中计功是第几等?”
“自然是第一等。”窦历立即起身昂然来答然后便欲言语。
“那他呢?”元宝存不等对方说话复又努嘴示意。“房家的这位呢?”
窦历认真想了一想正色来答:“房兄才德都是最好的又是怀通公的高徒但可惜军中论等只看父子、宗族不看师承房兄家中不是勋贵他本人也没有出仕所以只能是第二等。”
“你看。”元宝存复又笑着看向了房玄乔。“你这种人也不过是第二等打起仗来没人家升得快。”
房玄乔不由失笑。
话说什么是军中记功分等?
就是说天下纷乱数百年军功最重所以计算军功的手段已经非常发达和公平了但是军功体系发达很难作弊可勋贵子弟一旦形成总想赚便宜而且这世道就是这样就是要论出身皇帝老儿也要认那怎么办呢?
很简单根据出身在汇总军功之外定个系数勋贵子弟有官身爵位的是第一等然后渐次排列基本上头等砍一个人等于最下等砍十个的意思。
如果是跳荡功这种集体功基本上勋贵子弟混一个就能去中军当参军了。
其实类似的东西在大魏非常多包括犯罪了议罪分等往上往下阶级贵贱叫一个明文明格生怕你阶级跃迁或者滑落了……但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比当年祖帝东征时来的强一些那时候还是典型的全贵族政治而现在科举虽然只能做小官但到底能做官了而犯罪和升官虽然分等了但毕竟可以对贵族治罪和让普通人升迁了。
“到底是三年草莽而被白公视为天下大敌的一位。”房玄乔笑完之后叹道。“还这么年轻必然有自己的手段如何能小觑?只是元公我多问一句若照你这般说那无雄心却有奇才的在他那里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