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
下午时分渤海郡与平原郡交界处豆子岗北侧的平原上初秋的风中一阵先行短促然后悠长的号角声忽然响起却与秋风搅在了一起继而淹没在了骚动与呼喊声中。
原来两支张金秤麾下的绺子正在仓皇尝试渡过一条不过一丈多宽的小河以图跟上河对岸的大部队。
但是很快马蹄声隆隆作响便轻易震动了这片大地也让原本的骚动与呼喊陷入到了一丝停滞。可也就是一丝停滞而已随之而来的是更大范围的骚动与呼喊是仓促的逃窜与慌张的迎敌。
“是程大郎!”
有人当众哭喊起来。“程大郎的骑兵来了!”
“长枪呢?长枪呢?两位头领不是备好长枪兵了吗?为什么不立起……为什么长枪兵在最前面?快往这边来啊!”
“我们的骑兵呢?我们不是说也有两支骑兵吗?为啥不来救?”
“修行的好汉都在哪里?不是说好几百个修行好汉吗?”
“张癞子不地道他上午明明过来亲口说了要是程大郎过来就会回头救俺们的!”
然而长枪兵到底没有挤到前面自家的骑兵也没有出现修行者更没有影子友军暂时也没有出现……混乱与惊惶之下程大郎的骑兵尚未真的撞上来前面的贼军便自行恐慌掉头并引发了身后两股兵马的自行分离与逃窜。
随即打着程字大旗的数百骑兵轻松的在田野中和官道里维持了冲击速度甲骑在前轻骑在后顺势在两股贼军中追逐、分割。
毫无遮蔽的平原田野上惨烈的杀伤与血腥的践踏以及无助的嘶喊和彻底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今日内已经连续上演了两三次昨日也已经上演了两次每一次都是趁着少部分贼军被河沟分隔在大部队之外的时候出现的……而虽然每一次面对的场景都不同但最终都是程大郎的八百骑兵轻易完成了战术任务——突击、分隔、杀伤、驱赶。
最后就是被隔离的贼军被迫放弃与大部队的汇合掉头钻入西面的田野中然后分散着钻入其实并不多的高粱田里或者藏入灌溉用的小河沟内。
其实哪怕是少部分一人高的高粱田两人多深的小河沟在具有高视野和高机动的骑兵那里也都是没法藏人的但这些骑兵并不执着杀伤只要贼军主动背离大部队逃散开就会立即获得逃生机会。
接连两日只是程大郎就来了五次步兵也在豆子岗边缘地区出击过三次外加一开始忽然消失的两支前卫骑兵可能被突袭的部队自己还需要用生命领悟这个诀窍但作为大军统帅的张金秤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程大郎这一次突击即将轻松完成的时候遭遇到了一支意外之敌。
一股千余人披甲率极高、士卒格外精悍的部众忽然逆势而来匆匆往小河沟这边过来明显是要尝试救援。
当然了这股自然位列张金秤心腹的核心部队还是来晚了被挂在小河这边的两个千把人的绺子早已经被驱散逃离而这支甲士部队也被迫停在了其实还架设着浮桥的小河沟对岸——在对岸友军已经尽散的情况下尝试当着一支已经开始重新整队的骑兵的面渡河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过明显得了吩咐的这支核心部队也不愿意就此退却。
“程大郎何在河间张伯涛在此可敢单挑?!”
就在程知理准备转身率部离去之时一骑忽然自对岸跃马而来马匹神俊居然直接腾空飞跃了小河然后从容嘶鸣落地而马背之人也身形高大披挂完整一副明光铠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在挥舞长枪放声求战。
“是张癞子张小乙。”
程知理身侧一名妥当家将立即上前低声汇报。“之前做侦察的时候便晓得这厮做了张金秤的心腹领着三支中军甲士中的一支……而这支甲士里面应该有两百弩手张癞子也是奇经通了四脉的高手!”
家将只是介绍情况但眼下之意不言自明——有两百弩手意味着只要将弩架上便可以从容渡河而张癞子应该只是仗着自己修为高做个拖延。
换言之这时候没必要纠缠该走就走。
“不错。”
全身甲胄的程知理咧嘴笑了一笑。“这时候走就对了……但张癞子毕竟是故人不打声招呼也显得不礼貌……那匹马也应该是匹龙驹给张癞子有点可惜……况且他架设弩阵不得个一炷香功夫吗?”
周围家将和心腹马槊甲骑都是跟惯了程大郎的立即会意却都一声不吭只是握紧马缰和长槊。
而下一刻程知理放声大笑抬起长槊应声:“是张癞子吗?等我来杀你!”
张伯涛闻言大喜便要回话。
孰料程大郎刚说完话便已经打马而来。
非只如此他身侧数十骑精锐甲骑也齐齐跟上其中至少一半人都散出真气来却是拱卫着同样冒着白光的自家将军直奔孤身一人背河叫阵的张小乙而去。
张小乙怔了一怔居然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却居然被不讲武德的程知理直接率众杀到跟前。
而他方欲勒马准备靠着胯下龙驹逃走却不料程知理身上白光忽然绽放如一轮玉盘断江真气附着在长槊之上也使得长槊几乎凭空涨了一丈长然后便看到一丈长的光芒朝自己身上当面斩来。
此时此刻张癞子、张伯涛或者说张小乙早已经放弃了逃窜的心思反而只有一个连续闪过的念头——这程大郎居然快凝丹了!可既然都这等修为了为何不堂皇单挑宰了自己反而率亲兵以多欺少呢?
他不要脸的吗?!
长槊翻过坐在马上的张小乙被从胸腹间直接斩断一时衣甲骨肉齐平继而血冒如泉翻落马下的上本身居然尚在思考。
只能说断江真气不愧是白帝爷的正统传袭。
闲话少见程大郎一击得手根本不理会河对岸的几乎丧胆的众多贼军甲士直接收敛真气掉头就走而也早有心腹亲兵上前牵了那龙驹跟上。
随即八百骑兵欢呼雀跃直接顺着平坦的地形往南而去却是赶在傍晚之前便进入了豆子岗范畴内汇集了岗内的大部队。
然后又在一个小石岗上见到了张三李四二位以及牛达、郭敬恪、程名起、房彦释、周行范诸将。
“程大郎得胜归来可喜可贺!”
牛达率先拱手他们出身类似兼为同乡自然要表示亲近。
“是这些人不禁打!我还以为是什么英雄豪杰结果不过如此!”
程知理大声来喊直接就在岗下脱了衣甲一时汗水如洗不说更是露出大半身白花花的腱子肉出来俨然一副豪杰姿态。
“你们不晓得这些贼人什么都不懂!昨日第一次突击那些后卫部队烧了他们安营辎重的时候居然让我在车上寻到百余架弩机……我当时便想要是他们用车子背河列阵架上弩我能如何?!结果只是连弩都不知道取更不要说列车阵了!第二次去打好多长枪都是大魏军中逸散的也都架起来了我还以为遇到懂行的了结果只是绕到另一边他们就自家乱了!到了今日这些兵马更是只会自相践踏连枪阵和弩阵都没立起来几个……”
张行和李定在岗上听得清楚却只在呜咽的秋风中相顾无言。
半晌还是李定用肘子顶了一下身侧之人低声来问:“你不下去抚慰称赞一二?做你的东都呼保义?”
“昨日又不是没做。”张行撇了下嘴。“再说了这种人精一而再再而三使那种手段未免可笑……赏罚分明言必信即可。”
“可人家都这样了你也该配合一二做给旁边几个人看也是该的。”李定催促不及。
张行略一思索便也点头却又在即将转身前低声来问:“仗打成这样是不是要改策略了?”
李定只是点头。
“待会无论什么军略最后下主意的之前都要先恭敬请示我。”低声说完这位张三郎方才负手走了下去。
李四郎怔了一怔醒悟过来却又一时叹气摇头不止。
“程大郎打的漂亮。”张行自石头岗上负手下来虽是居高临下却也含笑晏晏。
程大郎身上的汗都要被吹干了就是等着这一幕随即起身便要光着膀子下拜反过来商业互吹个一二三四出来。
这一幕昨日已经演过一会了今日也不嫌烦的。
孰料张行走的极慢反而就势来问:“程大郎你可知道你来之前我们在说什么吗?”
程大郎微微一怔晓得对方换了戏码赶紧肃然起来:“知理不知……”
“我们在说张金秤这个人。”张行看了眼郭敬恪认真来言。“小郭首领与张金秤算是故交此番功勋也不用多言全靠他引张金秤入彀并废了对方骑兵……”
“小郭首领是首功。”程大郎毫不含糊立即大喇喇挥手。
而郭敬恪也赶紧还礼……他自然晓得且不说人家张三郎是龙头上面那位李四郎是军主只说这位程大郎也是清晰无误的大头领之一素来与徐大郎他们齐平的此番作战更是威风凛凛从地位到名头再到实力都明显要高出自己一档的……哪里敢拿大?
至于首功……说句不好听的你八百骑兵突袭了五六次一家抵得上别家加一起还翻番谁还敢跟你争功啊?
况且郭敬恪自家也有心事的——他之前一度三心二意偏偏经过这一日半的作战张金秤的面皮早已经被撕下来以至于他也跟着心虚的不得了了。
“按照郭头领言语。”张行终于走了下来却又颇显感慨。“那张金秤往年也是个正经的豪杰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人物一朝得势更是威名传于河北、东境估计东都、江都也都挂着名号呢……却不知为何这两日你程大郎出击五次程七郎(程名起)出击一次房二十九郎(房彦释)出击一次牛头领也带着降兵象征性出击了一次再加上郭头领开头那一次结果人人都说此人不过如此……程大郎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与其说是张金秤不过如此倒不如说此间人物都是真英雄!”程知理笑了笑当即放声来对。“张三爷你的局面简直将东境河北当做棋盘来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四爷的军略也是厉害领着一帮民夫不过在蒲台数月就能弄出来这么一支强军离开蒲台几十里埋伏、突袭沿途在豆子岗里设置营寨、兵站没有半点失措真真是生平未见的人物;至于我程大跟牛兄弟他们固然是有些本事但只能说没有丢了两位的脸面。”
张行也笑复又敛容摇头。
程知理立即肃然起来。
“其实我想了想这张金秤之所以‘不过如此’怕就是坏在‘不过如此’之上。”说着张行冷冰冰的手直接拍在了对方光洁的肩膀上。
程知理陡然一惊却只是肌肉一紧愣是没有洒出真气来反而正色来问:“三爷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
张行收手感慨道。
“只是在想按照情报来讲当日张金秤被逼着反了大魏聚起几十个屯军、几百个民夫后被迫与本地官府作战抢夺官粮的时候会不会心怀畏惧?
“然后他先跟他本县也就是鄃县县令曹善成打结果双方打了一个月十几场仗互不能胜那个时候会不会又觉得沮丧?
“结果忽然被迫转到外县求食招兵如喝水军械到处捡打仗更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十几个县、多少正经官军、多少地方豪杰、多少名门世族都只能在他面前一败涂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想……原来只有我张金秤跟曹善成是天下英雄其他人‘不过如此’?
“可见这天下英雄怕是都坏在‘不过如此’上面!”
“张三爷说的极对!”程大郎醒悟过来再度认真行礼。“无论如何都不该因为打仗打的顺便轻敌起来尤其是咱们事业刚刚起个头……张三爷教训的对。”
程大郎这番话是诚心诚意的因为他的性情也委实讲究一个小心只是这两日打仗打舒坦了才放肆一二……便是其他人也多跟着醒悟过来。
“张三爷不止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李定忽然也从石头岗子上走了下来。
“其实打仗这个事情缘由太多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今日看来不过是张金秤扩军太快又没有治军经验再加上滥杀无度坏了人心所以被我们轻易制住。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给人家两年仗打多了一点点练出来了指不定输的是谁!便是让他扔掉外围兵马只带着本部几千人也未必那么轻松!”
话至此处李定立在几人跟前昂然做了定论:“这是张金秤自家迷了眼睛也是我们自家做足了准备……而以一战之成败擅自评定一将一军之优劣未免可笑!”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没有?”张行忽然开口指着李定来言。“这才是名将之论!”
众人赶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