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是个怪人。”
“嗯?”
雪花在落名为夫妻的两人站在那柱子两边看着四周延绵的院落。偏过头去苏檀儿微微低了低头嘴角溢出一抹微笑来。
“其实……倒也并非是相公怪了小时候檀儿也喜欢站在这楼上看。相公发现了没这边的视线是最好的。”她伸手朝远处指出去“呐哪里是爹和娘住的院子……二姨娘的……爷爷的稍微被挡了些……三叔在那边……那个灯笼应该是文英那帮人在走……”
夜色下的苏府一个个的区域在苏檀儿的指点下划分得明确也有提着灯笼走动在院落间的各个人影苏檀儿驾轻就熟地一一指了出来片刻之后稍稍想了想。
“小时候妾身不住在这里的但也常常喜欢到这里来玩坐在这楼上看来看去奶娘找不见我就知道要过来这里寻了。我在上面看见奶娘过来就常常到里面躲起来嘻每次都躲一个地方奶娘笨笨的我有一次换了个地方藏她就找不见了在外面唤了好久……”
“奶娘每次找过来的时候都说上面风大或者说要吃饭了。相公或许想不到妾身小时候身子很好吹吹风根本就不会生病喜欢像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追追打打但是他们后来都不跟妾身玩了。至于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呢有时候好像感觉不到饿问奶娘奶娘也不知道的。呵娘亲生我的时候爹爹说想要个男孩子继承家业可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娃爹爹说也好有个大家闺秀。其实妾身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她仰了仰下巴笑起来但那笑容之中没有什么阴影此时的她纵然没有多深的学问但无论容貌行止至少在“看起来像大家闺秀”这一项上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后来……嗯后来妾身可以自己选个院子的时候就跟小婵她们搬到这里来了相公可能不知道敢搬进来那会儿妾身是住在这边的房间里的因为这边的视线要好些。不过……后来便搬到那边去了相公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你吧?”
宁毅随口答了一句苏檀儿沉默半晌:“相公以前……可有什么理想抱负么?”
“我啊……”宁毅想了想许久以前的事情“想砌房子。”
“呃?”这个答案显然令苏檀儿有些意外片刻之后才道“砌房子?类似……泥瓦匠么?”
“哈哈。”宁毅抬头笑了起来“没错泥瓦匠泥木匠之类的……嗯差不多。”
“这倒是未曾想过了……”苏檀儿低喃一声宁毅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随后拿出一只洗了的松花蛋来隔着木柱递了过去:“对了给你尝尝。”
“鸭蛋么。”
下着雪这一处回廊上从下方照射上来的光芒还是挺足的但要分辨出鸭蛋蛋壳上些许不同的斑纹却是不行了苏檀儿倒也不怎么介意拿了那鸭蛋轻轻在栏杆上敲打几下伸手慢慢地剥壳剥了几片又停下来。
“我……妾身小时候其实想要当个变戏法的戏子……呵当然是这样想而已家里年年请戏班过来表演小时候看着好神奇呵老想着学会了也许会飞天遁地成了神仙后来便也学到了一些如同那****教小婵的一般相公你看……”
她在那边伸出左手来雪花中皓腕晶莹仿佛要发出光来纤巧细长的手指上捏着她方才剥下来的几片蛋壳随后手指轻轻摩挲着散着荧光的尘埃自她的指尖如细线般往下散落神奇而瑰丽。这大概是跟哪些戏子学到的秘方表演完毕她轻声笑了出来有些开心。
“不过当然爹爹和娘亲都不会允我去当什么戏子的。太小的时候有些东西感觉不出来渐渐的大了妾身才发现爹娘都有些不开心。爹爹想要个男丁但后来就算娶了两个姨娘还是没能给我生出一个弟弟妹妹。有的时候爹爹当然会……当然会觉得……”
可能因为这话有些不好说苏檀儿在那边停顿了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从那时开始妾身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呢他们明明什么都做得没我好就算跑去学堂学诗文算数妾身也扮成男孩子的打扮去了……当然会被看穿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出去打也不出去骂也不出去就一定要坐在那儿把课听完好在是家里自己开的学堂后来爷爷也发了话……所以现在小七那些丫头能去学堂听课也是妾身这样犟出来的……”
一边说话她一边缓缓剥着那蛋壳这时候微微笑了笑随即才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她举起那剥了一半的松花蛋琥珀色的蛋清与其中的花纹映着下方的灯光透出光芒来。
宁毅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松花蛋可以吃。”
“嗯?”
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形象的鸭蛋苏檀儿想了想随后才将那松花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随后回到正题上。
“妾身知道这些话相公或许不爱听的男人都不爱听妇道人家说这些东西。妾身也从来不跟别人说但是觉得……这些一定要说给相公听听哪怕相公不喜欢……檀儿也想说檀儿并非是独断专横跋扈霸蛮的女人。与相公相处半年我觉得相公的性子也许能听得下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檀儿将来确实想要……想要管好苏家但也只是这样的心情而已。檀儿与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约的檀儿不希望相公也跟他们一样对妾身有太多芥蒂……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着词语宁毅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当个泥瓦匠呢。”
苏檀儿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当个耍杂耍的呢。”
“呵其实……”宁毅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的宣纸在空中挥了几下打开递给了苏檀儿“看看这个。”
光线不足那宣纸上以毛笔画了些古怪的图画然后又有这样那样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片苏檀儿微感疑惑地望了宁毅一样随后拿起那图纸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宣纸之上各种物件的样子都有些古怪许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线条文字倒是与西来的波斯文、胡文有几分类似如此看了好一会儿苏檀儿才承认自己看不懂抬起头来:“相公这是……格物?”她或许看不懂图纸却多少能猜出来这该属于什么范畴家中是丝织起价的众多织布机之类的图纸她自然看过若说起来倒是难以分清楚谁更复杂。
这年月儒学重人文轻格物苏檀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淡泊诸多行为令人难解的相公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事实上苏家也有专门研究织布机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当成维修工来用的匠人手艺人在这社会的确地位低下即便夸大一点加上格物这样的名字旁人也不会理解。虽然到了许多年后所谓格物致知被理解中儒学中蕴含的侧重物理学的一面但这个时代上真正所谓格物的确是与这些关系不大的他们探讨事物内在的规律是当成人生哲学的方向来探讨的若是往物理发展那便是奇巧淫技为人不齿。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又能理解匠人价值苏檀儿对于此事显然并无成见。宁毅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做做不知道两三年会不会有成果……”
苏檀儿道:“其实家中也有几个老师傅对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过……”她不歧视这些但毕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这个相公整天跑去跟对方聊这些就算那几位老人家在苏家比较受尊敬宁毅显然也会受到非议此时欲言又止好在宁毅也摇了摇头。
“并不迫切只是自己没事时喜欢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画的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宁毅顿了顿:“吃的现在不好说。”
他望了望苏檀儿手中的物件苏檀儿随后也注意到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只剩下一小半的皮蛋:“莫非……这个也是相公……”
“嗯基本上是。”
苏檀儿愣了半晌随后才将那剩下的小半颗皮蛋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咽了下去。宁毅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院子苏檀儿双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见她悄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相公早就知道檀儿过来要说些什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