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吕梁山冬寒稍解山野林间已逐渐显出葱绿的景象来。
青木寨年关过后的景象稍显冷清。
早两年间这处据说得了高人指点的寨子籍着走私做生意的便利迅速发展至巅峰。自青木寨外一战败尽“黑骷王”、“乱山王”、“小响马”、方义阳兄弟等人的联手后整个吕梁范围的人们慕名而来在人数最多时令得这青木寨中人数甚至超过三万称之为“青木城”都不为过。
只是因走私生意而来的暴利惊人当金国与武朝白刃见血雁门关陷落之后地理优势逐渐失去的青木寨走私生意也就逐渐低落。再之后青木寨的人们参与弑君宁毅等人反叛天下山中的反应虽然不大但与周边的生意却落至冰点一些本为牟取暴利而来的亡命徒在寻不到太多好处之后陆续离开。
到去年上半年吕梁山与金国那边的局势也变得紧张甚至传出金国的辞不失将军欲取青木寨的消息整个吕梁山中风声鹤唳。此时寨中面临的问题众多由走私生意往其他方向上的转型乃是重中之重但平心而论算不得顺利。哪怕宁毅规划着在谷中建起各种作坊尝惯了暴利甜头的人们也未必肯去做。外部的压力袭来在内部三心二意者也逐渐出现。
两年的平静时光之后一些人开始渐渐忘却先前吕梁山的残酷自从宁毅与红提的事情被公布人们对于这位寨主的印象也开始从闻之色变的血菩萨逐渐转为某个外来者的傀儡或是禁脔。而在内部高层自己寨子里的女大王嫁给了另一个寨子的大王获得了一些好处但如今对方惹来了巨大的麻烦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这样的印象也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一部分的人开始离开另一部分的人在这中间蠢蠢欲动尤其是一些在这一两年展露头角的少壮派尝着走私获利无法无天的好处在暗中活动欲趁此机会勾连金国辞不失大将军占了寨子的也不在少数。好在韩敬等人站在红提的一边跟随韩敬在夏村对战过女真人的一千余人也都服于宁毅等人的威严这些人先是按兵不动待到反叛者锋芒渐露五月间依宁毅早先做出的《十项法》原则一场大规模的搏杀便在寨中发动。整个山上山下杀得人头滚滚。也算是给青木寨又做了一次清理。
到得眼下整个青木寨的人数加起来大概是在两万一千人左右这些人多数在寨子里已经有了根基和牵挂已算得上是青木寨的真正基础。当然也多亏了去年六七月间黑旗军悍然杀出打的那一场大胜仗使得寨中众人的心思真正踏实了下来。
一个势力与另一个势力的联姻女方一边确实是吃点亏显得弱势。但若是对方一万人可以打败西夏十余万大军这场买卖显然就相当做得了自家寨主武艺高强丈夫确实也是找了个厉害的人。对抗女真大军杀武朝皇帝正面抗西夏入侵当第三项的硬实力展现之后将来席卷天下都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这些人当然也能跟随其后过几年好日子。
素来纷乱不定的吕梁山过惯了苦日子也见多了不择手段的盗匪、强人对于这等人物的认同感反倒更大一些。青木寨的清洗完成西北的战果传来人们对于金国大将辞不失的恐惧便也一扫而空。而当回忆起这样的混乱寨中留下来的人们被分配到山中新建的各种作坊里做事也没有了太多的牢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算得上是“你凶我就怕了”的真实例证。
一日一日的谷中众人对于血菩萨的印象依旧清晰对于名叫陆红提的女子的印象却逐渐淡化了。这或许是因为几次的变乱和革新后青木寨的权力结构已逐步走上更为复杂的正轨竹记的力量渗入其中新的局势在出现新的运作方式也都在成型如今的青木寨军队与先前充斥吕梁山的山匪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的一部分经历过大的战阵经历过与怨军、女真人的交锋其余的也大都在军纪与规矩下变得方正起来。
曾经单人只剑为山中百十人奔走厮杀在只身苦旅的孤独中期盼未来的女子对于这样的局面已经不再熟悉也无法真正做到得心应手于是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也只是隐身于青木寨的山间过着深居简出的平静日子不再插手具体的事务。
“这样子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恐怕这吕梁山里都不会有人认识你了。”
二月春风似剪刀子夜清冷宁毅与红提走在青木寨的山间打趣地说了一句。相对于青木寨人逐渐的只识血菩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宁毅这边始终见到的却都是单纯的红提本人。
从小苍河到青木寨的路程在这个年月里其实算不得远赶一点的话朝发可夕至。两地之间讯息和人员的来往也极为频繁但由于各种事务的缠身宁毅还是极少出门走动。
与西夏大战前的一年为了将河谷中的气氛压至极点最大限度的激发出主观能动性而又不至于出现消极现象宁毅对于河谷中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事必躬亲的态度哪怕是几个人的吵架、私斗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谷中众人的情绪被压断反而出现自我崩溃。
待到大战打完在旁人眼中是挣扎出了一线生机但在实际上更多细务才真正的接踵而来与西夏的讨价还价与种、折两家的交涉如何让黑旗军放弃两座城的举动在西北产生最大的影响力如何借着黑旗军打败西夏人的余威与附近的一些大商户、大势力谈妥合作桩桩件件多头并进宁毅哪里都不敢放手。
而黑旗军的数量降到五千以下的情况里做什么都要绷起精神来待宁毅回到小苍河整个人都瘦了十几斤。
在此之外对于宁毅、秦绍谦等清醒者来说整个武朝天下还有更大的危局在酝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往头上掉下来对于小苍河的经营外人看来不急不缓内里实际上是争分夺秒。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无法过去便只能是红提赶来小苍河。偶尔的见面也总是匆匆的来去白日里花上一天的时间骑马过来。可能凌晨便已出门她总是傍晚未至就到了风尘仆仆的在这边过上一晚便又离去。
旁人眼中的血菩萨仗剑江湖、威震一地而她确实也是有着这样的威慑的。尽管不再接触青木寨中俗务但对于谷中高层来说只要她在就如同一柄高悬头顶的宝剑镇压一地令人不敢妄动。也唯有她坐镇青木寨诸多的改变才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然而每次过去小苍河她或者都只是像个想在丈夫这边争取些许温暖的妾室若非害怕过来时宁毅已经与谁谁谁睡下她又何必每次来都尽量赶在傍晚之前。这些事情宁毅每每察觉都有内疚。
彼此之间的相见不易睡在一起时身体上的关系反倒在其次了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纵然已经习了武艺宁毅在那段时间里依然压力巨大。红提偶尔晚上不睡为他按压疏导有时候是宁毅听着她在旁边说话说在青木寨那边发生的琐碎事情往往红提非常开心地跟他说着说着他已经沉沉睡去。醒过来时宁毅觉得分外内疚红提却从来都未曾为此生气或沮丧过。
如此这般直到此刻。宁毅牵着她的手在路上走时青木寨里的许多人都已睡去了他们从苏家人的居所那边出来已有一段时间。宁毅提着灯笼看着昏暗的道路蜿蜒往上红提身形高挑步伐轻盈自然有着理所当然的健康气息。她穿着一身最近吕梁山女子间颇为流行的淡蓝色长裙发丝在脑后束起来身上没有剑简单素净若在当初的汴梁城里便像是个大户人家里安安分分的媳妇。
“若是真像相公说的有一天他们不再认识我或许也是件好事。其实我近来也觉得在这寨中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
“跟以前想的不一样吧?”
“嗯?”
“救天下、救世界一开始想的是大家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不愁吃不愁穿幸福开心。做得越多想得越多越发现啊不是那么回事。人越多事越多要头痛的就更多再往前啊没边际了。”
“立恒是这么觉得的吗?”
“你男人呢比这个厉害得多了。”宁毅偏过头去笑了笑在红提面前其实他多少有点孩子气常常是想到面前女子武道大宗师的身份便忍不住想要强调自己是他相公的事实。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主要也是因为红提虽然仗剑纵横天下杀人无算骨子里却是个极其贤惠好欺负的女人。
被他牵着手的红提轻轻一笑过得片刻却低声道:“其实我总是想起梁爷爷、端云姐他们。”
“嗯。”
“他们没能过上好日子死了的很多人也没能过上。我有时候在山上看想起这些事情心里也会难受。不过相公你不用担心这些。我在山中不怎么管事了新来的人当然不认识我他们有好有坏但于我无涉我住的那旁边赵奶奶、于伯伯他们却都还很记得我的。我小时候饿了他们给我东西吃现在也总是这样家里煮什么总能有我的一份。我只是偶尔想不知道这日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红提让他不必担心自己宁毅便也点点头两人沿着昏暗的山路前行不一会儿有巡逻的卫兵经过与他们行了礼。宁毅说我们今晚别睡了出去玩吧红提眼中一亮便也欣然点头。吕梁山中夜路不好走但两人皆是有武艺之人并不害怕。
如此一路下山叫卫兵开了青木寨侧门红提拿了一把剑宁毅扛了支长枪便从门口出去。红提笑着道:“若是锦儿知道了……”
“一定会缠着跟过来。”宁毅接了一句随后道“下次再带她。”
从青木寨的寨门出去两侧已成一条小小的街道这是在吕梁山走私兴盛时增建的房舍原本都是商户此时则多已空置。宁毅将灯笼挂在枪尖上倒背长枪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红提跟在后头偶尔说一句:“我记得那边还有人的。”
宁毅大摇大摆地走:“反正又不认识我们。”
他们一路前行不一会儿已经出了青木寨的人烟范围后方的城墙渐小一盏孤灯穿过树林、低岭夜风呜咽而走远处也有狼嚎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