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条三岔路前拐进了一条小道中。
这条小道很隐秘。
除了常年在这武州与马邑来往巡逻的汉军士卒外很少有外人知道。
甚至道路其实都不叫道路。
路面上实际长了满了青草。
田建在两个父亲的亲兵背负下走下马车然后换乘马匹。
“这条道路是过去秦军修筑武州塞和马邑城时留下来的军需转运之路……”一个亲兵抱着小田建为他讲解。这是作为家臣的职责之一。
向年少的家族新一代传授他们掌握的知识和技能。
通过这样的熏陶使得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族子弟们不至于太废物。
在汉室这样的教育模式在整个北方的地主豪强贵族官宦家族内部广为流行。
是以很多纨绔子弟在长安斗鸡走狗祸害闾里。
但一朝外出披挂上阵统管地方却也能似模似样。
“在前方三里有个深谷还有过去秦军遗留下来的营房和马驷遗址……”另外一个亲兵也道:“那里轻松就能藏下一万人马……”
田建听着这两人的话在过去他肯定会缠着这两个如同亲人长辈一样的家臣刨根问底。
但此刻他却是半分心思也没有在这上面。
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个事情。
“父亲大人为何要留在死地?”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无疑有些太过沉重太过艰难。
“等下……”
忽然在前方开路的那个士卒跳下战马匍匐在地上。
“有人!”他神色紧张的道:“有很多人!”
一直抱着田建的那个士卒也连忙抱着田建下马匍匐到路旁的草丛中。
“少主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声!”这个士卒将小田建藏到路旁的草丛中叮嘱着。
田建点点头默默的将身子蜷缩到草丛里。
这是边塞少年从小就会知道的生存技能。
这士卒看着田建将自己藏好。然后他从背上摸出一张短弓用牙齿咬住一柄小刀熟练的悄悄从草丛里潜伏出去临了。还不忘记将草丛遮掩好。
田建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他牢牢的记住了他过去在马邑城里被大人们教导的生存秘诀——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直到长辈返回。
假如长辈没有回来那么两个时辰后就立刻从反方向躲进深山里。
这是边塞军民用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
田建在草丛里闭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了声音。
是厮杀的声音!
然后是惨叫声跟弓矢的声音。
他立刻就将身体紧贴着草丛。咬着牙齿。
因为他听到了那是自己父亲的亲兵的声音跟其他一些陌生的完全不懂的语言。
半刻钟后草丛里的田建听到了脚步声。
他大着胆子悄悄从草丛的缝隙看向外面的道路。
他看到了数十个穿着羊皮的异族人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毛裘帽子有人手里甚至还提着东西。
滴答!滴答!
田建知道那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各位匈奴的勇士这是武州塞里的武州尉的亲兵。不知道他们怎么来了这里……”田建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认得这个声音!
“聂伯父!”他在心里大叫着。
虽然看不到模样但他记得清楚。
这个声音是自己的邻居那个总是和颜悦色的聂家大伯。
他怎么在这里?
“聂先生!”一个生硬的男声响起来:“你确定他们是武州塞里的尉吏亲兵吗?”
“是的!”聂大伯的声音跟往日一样和善:“我当然认得他们他们的将主。与我还是邻居呢!”
然后就是一阵阵的哇哇啦啦田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接着田建就听到了有人在朝草丛里射箭。
也有人用着小矛在草丛中戳。
但他的位置很好。
这里的草丛密而深。而且隐蔽性很好。
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
他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哪怕是咬破了嘴唇抓破了手心的皮肤也一言不发。
他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草丛外的动静。
此时此刻田建恨不得自己是故事里传说的魏公、滕公这样的英雄。
可以以一敌百能杀的匈奴人屁滚尿流狼奔豚突。
但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十二三岁连马都骑不了弓都拉不开的少年郎。
他甚至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能蜷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但他在心里发誓:“兆叔、云叔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的!”
他的老师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
书上的道理也说:襄公复十世之仇春秋大之!
“此仇此恨我我的子孙后代哪怕再过十世也要报复回来……”他握紧了拳头。
在这边塞之中无数的人在少年时期都有过与他一般的经历。
对侵略者的仇恨对亲人的感情对家乡桑梓的眷念。
让一代代的汉朝边民在漫长的岁月里积蓄起了对匈奴对侵略者的无边仇恨。
这仇恨积蓄至今已然如同火山一样酝酿在西起临兆东至辽东的广大土地之上。
复仇!复仇!复仇!
这声音的力量是如此的大。
以至于连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不能再无视了。
半刻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外面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但田建依然蜷缩在草丛一动不动。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有马蹄声响起。
“各位贵人也太小心了吧……”聂家大伯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此地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你们汉朝有句话叫做小心无大错……”那个声音的异族男子的声音响起来:“若有漏网之鱼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后。这些人离开田建听到马蹄声向着北方的武州塞而去。
从声音判断起码有数百人。
田建在草丛里依然一动不动的趴着。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嘴唇都结痂了手上的血液也凝固了。
他才小心翼翼的动弹了一下麻木的身子悄悄的爬出草丛。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垂。
他站在不久前的空地上看着那些滴落在草丛上的血迹。一路向前探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具熟悉的身体倒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山坡上下一片凌乱甚至还有断裂的箭矢。
“兆叔!云叔!”田建跪倒这两具身体前重重的磕头。
他清楚若不是有他以这两位的身手和经验必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们为了保护他甘愿赴死。
“小子的命。是两位叔父的命换来的!”他磕着头说道:“没有为两位叔父复仇前小子将不成亲不生子不住高屋大宅头悬梁锥刺股日夜磨砺武艺增长见识学习兵法。今日如此****如此!皇天后土太一五帝为我见证!”
说着。他就拿出一柄小刀削掉自己的一缕头发将它们放在那两具无头尸首的身上。
然后他就拿着那柄小刀在山丘下的空地上开始刨开土地。
这样的工作对于他这样的少年郎。无疑很吃力。
但他咬着牙关默默的将泥土挖开。
哪怕是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也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