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要做游侠的。
不问世事不理朝政远离勾心斗角的朝堂背弃家族的期望认真读着他的书游历大好河山。行侠仗义、不留名姓。
但是游侠只能护住三两个人。
若要保护眼前这些百姓他便不能只是游侠还要是——
严从铮缓缓从斜襟衣领中掏出一物递到头领面前。
“严从铮字戍楼陛下亲赐四品中大夫。这是官凭你拿去给尹刺史看吧。”
头领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严从铮递上来的官凭大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办半晌才双手取过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虽然识字不多却也认出了那上面中书的印鉴。
守军头领脸色惨白双腿颤抖清醒过来。
他“扑通”一声跪下高举官凭连连磕头。
“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饶恕大人饶恕!”
“去吧。”严从铮冷声道。
头领还没站稳身子便往城门内跑跑了两步想起自己有马他转回身对严从铮点头哈腰地再次道歉才爬上马一溜烟往城内去了。
围观百姓这才知道严从铮不是游侠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员。
他们兴高采烈觉得这下总算得救。
不过半个时辰后等待他们的是一瓢冷水。
云州刺史尹世才站在城墙上向翘首等待的百姓望过来。
“严大人别来无恙?”他站在垛口小心向远处张望顺便解释城门为什么仍旧关闭。
虽然为官多年但尹世才只在进京述职拜访严廉送礼时同严从铮见过一面。
那时严家有多声势显赫此时就有多衰败凄惨。
面对衰败凄惨的人他实在不必违反原则。
“本官真的不能开门啊万一混进来奸细我们辛辛苦苦守城结果奸细趁守军疲累不察把城门打开可就完了。”
他挥了挥手中的官凭:“不过严大人您可以进来。”
严从铮的脸色逐渐僵硬但他还是耐心劝说尹世才。
“尹刺史可以让这些百姓进城单独找一处地方看押。等突厥退去后再放出来。这里有急于归家的人也有进城诊病的人耽误不得。”
严从铮中气十足声音传出很远让人心神安定。
然而尹世才觉得他能放严从铮进来已经是看在同僚的情谊上了。但他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只好又道:“本官只能为严大人作保请严大人进城吧。”
此时扩宽壕沟的兵士已经干完活儿又放了许多荆棘在城墙下再陆续退入城池。
城外便只剩下手无寸铁、无人守护的百姓。
严从铮只好扬声道:“那么本官便以四品中大夫的身份为这些百姓做保。”
尹世才在城墙上张了张嘴看向远处。
他已隐约听到突厥人的厮杀不出一个时辰那些人或许便突破长城防线攻到云州来了!
绝对不能开城门说不定这附近就混着突厥人。
“四品中大夫?”他说话终于不客气起来“严大人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个散官吧?”
散官没有实际职务没有实权也没有属地。
无职无权也配在他这个刺史面前为人作保?
“你——”严从铮上前几步手按利剑狠狠盯着城墙上的人。
“你什么?”尹世才朝墙下重重吐了一口口水“你们严氏悖德谋逆、欺辱圣上圣上能原谅你给你个散官吃俸禄我不能!我还要守着云州城跟突厥人决一死战!你来做什么?添乱吗?”
四周的百姓窃窃私语严从铮如坠冰窟。
他并未觉得屈辱因为尹世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只是想起很久之前李策同叶娇吵架他向叶娇表白被拒。后来李策来了在酒楼中李策坦诚地说他的指挥使官职太小。
那个时候严从铮不屑道:“我的梦想是离开京都去江湖饮酒作诗、行侠仗义。”
李策没有奚落嘲笑他而是缓缓道:“你问过她吗?她的梦想是以一己之力守护安国公府。”
这个世道若想守护足够多的人区区一个左威卫指挥使远远不够。
一个四品文散官也不够。
严从铮抬头看着高大坚硬的城墙瞬时间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权力真是可怕又复杂的东西能腐蚀人心也能守护九州。
严从铮那个一直在心中坚信和追求的东西顷刻间轰然倒塌。
饮酒作诗、行侠仗义的自由真的是自由吗?
真的是他一直以来渴望拥有、可以为此放弃一切的自由吗?
如果是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抛下这些百姓离开云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