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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1 / 1)


x 塬上的娃娃冬天上学最是遭罪遇上西风搅雪的鬼天气一路逆风骑自行车还不如走上快。下塬的像栾塬、双庙的学生骑到学校十来里路程不说一路都是慢上坡到了学校全身都湿透了嘴里呼着白色的热气嗓子里像有一团火在往上窜一到学校已经饿的前心贴着后背了肚子咕噜噜的直叫哪里有心思上自习背书?书立在桌子上挡住视线咬一大口馍馍一边嗡嗡的装作背书嘴里不停地嚼着下咽。值周的老师也习惯了在窗户外面巡视一遍听见里面朗朗的读书声便作罢回办公室炉面上烤的馍馍也应该热了。

燕燕坐在第二排靠窗户的位置她看见值周老师手背搭过转身离开掰了一口馍馍塞进嘴里一边朗读一边吃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旁边窗户最下面的一块玻璃不知什么时候没有的反正燕燕坐过来就是一块空窗户秋日里还好习习凉风正好吹过脸颊不至于上课时间打盹瞌睡。冬天就不好受了呼呼的寒风吹进来能把耳朵冻裂他们几个靠窗的学生拿课本堆放在窗台上遮挡。头上包裹的围巾根本不敢取下来还要时不时的往上拽着护住左边的耳朵。班主任冶老师都说了几遍要提醒总务处按玻璃只是怎么也不见动静。可是现在比起坐在窗户边上受冻还有一件事更让燕燕犯难。上周学校突然临时决定让两个班中期考试前二十名的学生晚上集中在一起开办晚自己课针对性的根据自身的薄弱点统一进行复习有专门的值班老师代班辅导。为了保证晚上学生回家的安全问题学校建议离的远的学生住离学校近的亲戚家或是几个同学一起结伴回家住有条件的让家长陪同。这下燕燕心里开始作难了下午吃完饭赶七点半到学校这都不是问题关键晚上怎么办?往常九点半左右他们都准备熄灯睡觉了她不可能让爸爸妈妈到点来接她父母跟集卖菜本来就睡不上个囫囵觉她不能再从中添麻烦。学校附近也没有个亲戚家即使有燕燕也不想去住。她们家离学校说近也不近说远吧和下塬的学生比起来又不算远属于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主要是冬天的晚上黑漆漆的她一个人还不敢走尤其是从公路拐弯后的那一段土路听大人们说那条路两边以前是一片老坟地或许不知道她就会黑搭模糊的啥都不想可是既然知道了心里便不由得发怵起来。她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和谁一起结伴同行。邓建秀无疑是最佳人选邓家庄还在白家洼下面她们两个可以轮流在各家住几个晚上。再拥挤的炕上加一个人还是没啥大问题。于是她们两个一拍即合。每天晚上下了课她们就趁着夜色抹黑回家十点多回到家里其他人都已经熟睡了她们悄无声息的脱了衣服来不及想什么跟快就进入了梦乡。那些天里燕燕和邓建秀几乎形影不离她们一起上下学坐在一起讨论解决数学几何题相互弥补短缺。邓建秀爱掉鼻的习惯稍微比上小学时好一点每每遇到难题需要深思熟虑时她习惯性的把笔支在下巴上两筒清透的鼻涕从像两道细流一样缓慢滑下来她似乎毫无知觉直到接近上嘴唇快要流进嘴巴里感觉到了嘴唇痒痒她才撅着嘴唇往上一扬搐一声把所有的鼻涕吸进鼻孔里。不一会儿鼻涕又悄无声息的掉下来她还是如法炮制。燕燕斜眼皱着眉头看着在心里“啧啧”的惊叹嘴巴不由得一抽搐。打在上小学的时候邓建秀就有个“鼻涕虫”的外号经常被同学们效仿当成笑料因为没有手帕擦鼻涕她只能一次次吸进鼻孔有时她会毫不犹豫的吸进嘴巴里吃掉。在外面玩的起劲的时候鼻涕一下来她顺手拧下来甩到地上还不忘在鞋帮子上擦擦手。

不间断地吸搐声清水样的鼻涕默默流下来又“嗖”一声被吸进去。燕燕已经无心再做题了她想起每到冬天生起炉子总有一段时间他们三个会轮流上火感冒粘稠的黄鼻涕总会堵塞鼻孔手帕被弄的粘在一起扯不开尤其是小燕一醒鼻涕手在墙上一抹王家奶奶常常爱传道着骂:“呀咦!一个个把人脏囔死了抹的墙上到处黄囔囔的。老人常说鼻多的娃娃有福你们有福没福我不知道先把人脏死了……”因为听到奶奶说鼻涕多的孩子福气多她故意在院子里一边擤鼻一边大声吆喝:“唉呀呀!鼻涕越擤越多把人破烦死了!”。

燕燕注意到邓建秀细长的指头指甲盖狭长还往里紧扣她心想这便是大人们常说的将来以后要睡着吃的“铜锣指甲”。猫吖经常说:“铜锣指甲睡着吃荞皮指甲做着吃窝水指甲要着吃”燕燕三个都属于要靠双手劳动才有饭吃的荞皮指甲。燕燕盯着邓建秀心里思忖着她从小鼻就多的收不住从指甲看也是以后即使睡着也有饭吃的那种人。不由得心里生出些许羡慕之情看着她的鼻涕又一次快进到嘴巴里她赶紧小声提醒说:“快鼻下来了”她尽量装作柔声细语又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便不让邓建秀觉得难堪。“嗖”一声鼻涕又一次被吸进去专注的邓建秀根本没有注意到同桌因为她的此番操作内心的五味杂陈都写在了脸上。

一段时间后邓建秀因病请了几天假。燕燕在老师的建议下只能跟着离学校近的几个女同学轮流去她们家里借宿。断断续续一个多月的在外折腾她贴身的线衣和头发上长出了虱子。起先她只是觉得晚上睡觉膈肘窝里痒痒压根没在意身上会生虱子。近年来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已经很少听到谁身上还会生虱子。连王家奶奶都说虱子跳蚤也看世道呢人受穷困的时候它们也跟着吸血欺负人现在人都吃的肚圆量饱了它们却连影行都没有了。燕燕三个还小的时候因为换洗的衣服少尤其到了冬天贴身穿的棉袄棉裤缝隙里密密麻麻的虱子卵像蒜辫子一样。虱子在边沿上爬行吃饱喝足的屁股后头有一团深红的血。猫吖把衣服翻过靠在煤油灯下烧的虱子卵呲啦啦作响。她最害怕挤虱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挤的频繁了她总感觉大拇指头的两个指甲比其他指头上的指甲都消薄脆弱一碰硬东西不由得瘆到心头。

猫吖首先发现燕燕身上有了虱子头发捎上有一只虱子在里面动弹确定是虱子后猫吖着实被惊着了她连忙大声吆喝起来:“天光神!我还以为我眼睛瞅花了你看你瘆人吗?都多少年没见过虱子了!你到哪里背了一个虱子到头发捎上乱爬呢?即使在外头睡觉周末了回来衣服还换洗着呢怎么会染上虱子呢?赶紧——赶紧换线衣去估计身上都有呢。唉——咦!我把你个脏猪呀前几年给你们三个把虱子挤的我看见虱子不由人头皮都发麻了”燕燕一边换衣服嘴里还在嘟囔着不相信当她翻过内衣仔细寻找时果真看见衣服胳肢窝处的虱子卵她不确定到底是如何把虱子背回来的。猫吖赶忙喊着存生让把壶里烧开的水倒脸盆里烫衣服这东西不斩草除根会像感冒一样给睡一个被窝的人传染上。她一边翻弄衣服一边唠叨:“唉!这肯定是你在外头睡觉有时候和身爬炕上带回来的虱子这个东西换水土也生的快。多少年都没见过了这个东西了把人还吓一跳。明儿个洗了头发赶紧拿那个老篦子齐齐把头发梳理一下。太渗人了!”小燕和颜龙好奇的围在猫吖旁边头凑在一起观看咂吧着嘴“啧啧啧”的发出一阵惊谔声小燕时不时的在自己身上隔着外衣抓挠笑着嗔怪燕燕给她传染上了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有好多个虱子排着队在脊背上爬行。王家奶奶见状瞪了小燕一眼说:“再不猴精了哪来那么多虱子还一下子就钻到你身上了?听风你就滴雨点点还怪了气了?你又没有到外头睡过觉!”小燕还在一边挠一边扭着身子用衣服在身上磨蹭。颜龙也像是被小燕传染了拧着胳膊筛糠一样转来转去的在地上乱抖。两个对着燕燕做着鬼脸故意在她眼前头晃荡撅着嘴唇小声骂她是猪。燕燕蹲在地上用指尖夹住线衣在盆子里烫不时地挑出一点水朝他们两个甩过去。

猫吖把手里织的毛裤收完最后一针摊开放在炕上撑开手指移动着丈量长度她深呼了一口气抬头喊颜龙:“颜龙再不要抖落了真的有虱子你还能抖下来。来——把这个毛裤穿上试一下长短。我拿以前拆洗的旧混纺线弥补了一截子应该差不多。今年立春早正月里就能替换棉裤穿了。”颜龙往猫吖手里一看那条毛裤是燕燕穿过的因为毛线是从各种以前的毛线衣服上拆下来的红、黄、绿等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每个颜色一有手指撑开长的距离两条腿上的颜色也不对等。颜龙已经习惯了穿两个姐姐穿过又改制的衣服幸好他也不谈嫌和讲究。不像小燕一旦给燕燕买了新的衣服让她穿燕燕穿过的她定是先撅着嘴还没开始说话眼泪先噗簇簇的掉下来嘴一咧就开始委屈的哭诉起来。颜龙在炕上穿好毛裤猫吖看着长短刚刚合适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小燕在脚地上笑着说:“幸亏毛裤在身底下穿着不然这样穿出去花花绿绿的让人把大牙笑掉了”。猫吖笑呵呵的说:“有的穿就不错了你老子都一直穿的别人剩下的。得亏你娘今年秋季里拿回来几双羊毛厚袜子不然今年的冬天就冻死了。照这到了菜市场人脚冻麻木了踩到地上好半天都没有知觉。我到底觉得往年都没这么冷今年的冬天一个干冷能把人冻死”。存生坐在炉子边附和说:“今年不下雪是个干冷我还带的护耳朵的棉帽子把耳朵都冻了个硬邦邦这会儿炉子跟前烤了会儿烧乎乎的我光想抠”说着存生又开始用手指从上而下捋他的耳轮。猫吖忽然想起了什么“唉妈呀还差点搁脑后头了我先看在吗?”说着起身去了偏窑里不一会儿夹着一圈羊毛毡进来了:“秋后把席底下的羊毛毡换了烂的压到边上说到冬天了给咱们照着剪几双鞋垫子垫脚底下暖和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了!刚脑子轰一下想起来了”说着猫吖把拿来的鞋底样子放在羊毛毡上面用铅笔勾勒出鞋大小操起剪刀使劲地剪了几双鞋垫。她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嗯”出了口长气让燕燕三个分别把鞋垫垫在自己的棉窝窝里。燕燕三个迫不及待的穿上鞋在地上走来走去果然垫了一层羊毛毡就是不一样鞋不但没有那么框着脚了脚底还热乎乎的。他们的棉鞋都是今年新做的为了保证明年还能穿一年都比实际鞋号大出很多即使绑紧鞋带有时侯一不留心也会一脚踢出老远。垫上鞋垫子后一下子感觉走路都能抬起脚后跟了燕燕得意地一手扶住八仙桌一条腿来回踢腾不料劲使得过了头棉窝窝飞起来直愣愣地砸在了正在炕上盘腿打盹的王家奶奶面前惊的她呼一声抬起头。燕燕笑着连忙单脚跳过去捡起鞋嘴里“sorry-sorry”的连声道歉王家奶奶生气的拉长脸瞪着眼睛呸一口唾沫朝着燕燕溅过来:“越大还越没教养了‘骚得’、‘骚得’谁骚得怎么来?”小燕和颜龙噗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燕燕一边擦脸上溅的口水一边不停地往地上唾:“我说的‘sorry’是英文里头对不起的意思你干啥呢吗?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唾唾沫臭哄哄的谁能受的了?一辈子了再没点啥爱好就爱给人唾唾沫。”王家奶奶明白了过来笑嗔着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睁眼瞎子大字都不识一个还猪文狗文的给我排场我管求不起!”燕燕忽闪着眼睛斜瞪着王家奶奶嘴里嘟囔着:“没文化真可怕”。存生抿着嘴强忍着笑假装着一本正经的盯着电视。猫吖笑着对燕燕说:“嘿——你娃是孙猴子上天宫——得意忘形。给我们这些老文盲说英语还不是等于给聋子讲经白费口舌呢”。小燕和颜龙故意围着王家奶奶阴阳怪气的在旁边一口一个“sorry”的喊着王家奶奶气急败坏的骂道:“走求过远嘴里胡挛挛啥着呢!一个个还都没点正行了蹬鼻子上脸呢……”。从这以后“sorry”这个词倒成了他们的口头禅对付爱哭嚎的小燕尤其有效只要燕燕和颜龙手舞足蹈的在她眼前怪声怪气的说几遍保准小燕会破涕为笑跺着脚骂一句:“唉呀!你们两个把人讨厌死了”。

一到冬天菜地里没去头王家奶奶便到了最消停的时候。存生两口子去赶集她把三个学生打发去了学校就盘腿坐在靠窗台的炕头上望着窗户外面灰蒙蒙的院子和洞门发会儿呆。有太阳时她就参照着院子里从墙头斜过的光影约莫着估算时间。要不就下来在地上拿着鸡毛掸子一遍又一遍的掸桌子和棺材盖上的尘土。现在她的眼睛不好做针线穿不进去线加上手腕一疼她也懒得寻点针线活打发时间。我们也不能指望一个七十五岁高龄的老太婆还像以前一样搓纳鞋底的麻绳缝补穿破旧的衣服。但总体来说王家奶奶的身体还算是硬朗里外的家务活包括糊弄一顿热乎饭喂牲口等等她干起来虽然吃力些需要边干边停下来喘口气但都能应付自如。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常常自言自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拿着一把刀头折断了的削铅笔刀自从牙口不好这把小刀她经常随身携带吃苹果的时候切成小块在嘴巴里慢慢地磨一边吃心里想起什么就念叨出来果汁从牙缝里溅出来嘴角渗出一团白色的汁水。

唉!这把人一个没处去还坐的惜惶死!熊渠他外爷往年天气一冷爱浪门子跑的紧今年个咋不见影行?还想喝点老汉子熬的有遍数的那个熟汤气的罐罐茶。存生一天晚上回来熬几罐罐争不得我喝娘母几个吸溜吸溜个没完我看他就没喝下几口。老汉子不来了把老婆子放出来浪几天嘛!一年四季给一家人在锅头上趴着冬天农闲了凑合上多半顿让老婆子也出来浪几天嘛!劳改犯都有个放风的时间呢。林和彩霞福烧的了不得了还闹腾着另家呢把那草包喂大都连那白眼狼一样日子过顺当了就用不上了老人了那不是怕人笑话说不定还把老两口倒沟里呢。

唉——人他妈的活一世人有啥意思呢?说着为儿和女不得成人都活了个儿女的势。年轻人都不想后事么!谁还不是从那个路上经过的?这我现在还能像狗一样好歹照看个门户说不定再过几年也就成了老垃圾让人家们一个个嫌弃死了!他妈的!说来说去人心都是那石头长得咋捂都不得热。嗯哼——唉!翠他外爷也可怜!听着儿一个个都干大事也摸缺的在女子家才能吃几顿顺心饭。看着绸缎衣服身上挂着呢肚子里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见我过去还想给我学说又害怕翠她妈怼他家丑不可外扬我也知道我也是个外人。唉!谁都老呢谁家没有个难肠事?哪个世道里都有说不成的人情世故……

王家奶奶说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探出头往窗外看看院子里灰漠漠一片清冷她叹了口气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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