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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1 / 1)


x 那天晚上他们几个人一直坐到晚上十一点以后了。七点多的时候存柱两口子把家里安顿好也上来了。他们打预来把这次过事的账算清一清毕竟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趁着玉兰两口子能在中间有个见证和调和账算一两清彼此也就没有啥牵扯了。熊家老爹生前就喜欢捋着胡子大发感慨他说过这样的话“娘老子在场姊妹子亲。娘老子下场姊妹子疏”。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主动提账算的事。几个月以来大家习惯了围着炕上躺着的人转过事期间乱忙活还感觉不到等到一切又都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又突然感觉有点不适应。几个空落落的心围坐在一起试图通过闲聊打发彼此的不知所措和寂寥。他们从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说到个人家的是是非非从道听途说的闲扯淡到敞开心扉的自我倾诉。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

谈话嘎然而止的时候急性子的猫吖按耐不住了她给存生递了个颜色存生分明看见了却装了个没看见。于是乎猫吖出了一口气提名叫响地给存生说:“你看你这个人赶就趁着咱们人都齐全把过事的帐算清一清拖到啥时候呢?”存柱媳妇也跟着猫吖的话附和了几句存生这才嗯了一声起身去拿礼部和记账单子。搬了个凳子坐在存柱旁边叫燕燕取来了纸张和笔弟兄两个头扎在一起开始算计起来。

玉兰女婿挺了挺腰板活动了几下肩膀说:“你们弟兄两个看着算完了是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三家子平摊。姨娘的事老天爷没有搅达人事啥得也办得顺当。活着的时候也算是没有受多少罪这就好得很了。”他停顿了片刻转肩膀活动了一下笑着说:“哎呀呀!一把老骨头了见坐得时间长咯噔咯噔地响动。这老人在的时候挡在前头咱们还不敢说咱们老前头没人挡刮了咱们一哈成老人了。我今年个过来就一下子感觉身体不行了。趁这几天转悠地把老家看看都不知道姨娘三年有没有我还两码事呢”话音刚落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叹虚岁月不饶人取笑老赵头的话太过夸张。猫吖和存柱媳妇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姐夫这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呢!咋还能让你们出钱就没有这道理么”猫吖心里却是窃喜对她而言只要自己能少出点就尽量少出点毕竟钱不好挣哪怕少掏百哒十块那也就是说相当于淡季里满满在集上煎熬一天。玉兰也打圆场说:“你们再不原过了妈生养你们也生养我了我们摊上些你们两家就能轻松点。你姐夫那个老鬼那把他个人家惜命得呀恁一天哼哼唧唧的稍微有点头疼脑热都嚷嚷着给他检查害怕把他命要了。”玉兰的话惹得大家笑了起来存柱媳妇瞬间觉得心里豁亮了接着话茬说道:“恁么还不是!一年一年过得快得见推日月就老了。你们啥还没多少活儿庄稼人地里活重这几年我一下子看见活愁开了。眼见着湾里人走光了看我们我们啥时候挣扎着把地方安顿上来把胜利他大愁得今年过来头发都白了。”

确实存柱的白发已经盖过了黑发听到胜利那妈这样说他抬头横了她一眼训斥说:“你呀你!有啥愁得呢?而今交缴另得包工包料包出去就对了么你有个啥事先嘴上的隐要过够呢!”老赵头总是个打圆场的他赶紧打岔顺着话提问起了这几年塬上修地方的行情对比起了两个地方修房子的样式。并给存柱两口子提了些建议叫他们老两口不要考虑胜利和顺利将来回不回来落脚的事啥都紧着他们老两口的能力儿孙自走儿孙福人老了把自己安顿好不给儿孙们添麻哒就好得很了。

存生弟兄两个把账算理清楚后弟兄两个人执意不要玉兰两口子掺合一起平摊几个人争竞了一番最后老赵头提议让存柱弟兄两个平摊大头剩下的几百块钱的零头他们出了。听着存柱大摆事实讲道理的一番论述猫吖心里很是不服气。她老早就给存生打过招呼说:“你看着他奶奶这个事到最后肯定是钱咱们一分没少出人家老大家把风头出了。你一辈子就是那窝里佬嘴头上笨拙不会说人面前的那献殷勤的话老实巴交的把活做了还落不下好。打年轻的时候就是那耳根子软叫人家靸踏到脚底下走路。你还记得咱们刚结婚把家另了欺人的把啥好都就给他们你呢?一点儿骨气都没有窝囊得不知道争竞。人家们地多忙不过来把你一喊你一天偷里藏里的给人家干活人家一顿白面饭就把你打发了。只要你吃饱就不管别人的死活。我把你个没出息换成我哪怕出去给人当小工子都不看他那下眼子。老大家一家子人精都能说会道。他奶奶光给咱们拉过娃娃难道上说没给他们拉过?你看他奶奶在咱们家里那么些年有个头疼脑热还不都是咱们经管老大家着急一两个月不露面。我这个媳妇子再咋不好他奶奶腿脚不灵便了总没有像人家那媳妇子一样嫌弃地拉出去倒了么!……”

每当猫吖这样无休无止地抱怨的时候存生总是赔着笑脸招架着不时地取下头上戴的帽子挠着头皮。猫吖提前就给存生打过招呼让存生算账的时候仔细些事上用过他们的油盐酱醋茶都平摊进去。存生“咦哟”的应承着压根儿没把猫吖的话放在心上。看上去存生对猫吖言听计从是个耳根子软怕老婆的男人但是大是大非上他自有自己的底线和主意至于事情过了猫吖不管怎么无休无止地谩骂和数落他都一副嬉皮笑脸的架势不和她争竞个长短。猫吖明情知道存生的脾性有时候即使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她还是要把扎实话说出来不让存生好受以此平衡自己内心的不平衡。两个人过到现在风风雨雨地走过了将近有二十个年头对彼此的脾性都揣摩透了。

给王家奶奶窜山的那一天除了颜龙没有回来埋完人走得时候存生就给他安顿好了“这下家里再也没啥牵绊了窜山啥的你都不要回来。眼看着就要高考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考大学家里的啥事都不要你操心。”上午十二点不到胜利、顺利、翠儿、霞儿和翠霞几个都相继赶了回来。男人们负责把烧纸印好猫吖炒好上坟菜后她和存柱媳妇先后两个又开始准备晌午饭其他人都去了王家奶奶坟前窜山。按塬上的风俗人埋了第三天亲人就要去坟头窜山四下检查坟冢有没有坑坑洼洼的塌陷。存生神情凝重地拿着铁掀铲些土添到坟冢上轻轻地拿铁掀背压平整。存柱和胜利顺利围着坟冢把翠霞几个从城里买上来的献果和上坟菜洒散到几个坟头上。玉兰带着燕燕她们几个女的跪在后面烧纸玉兰一边轻轻地拨弄燃烧的纸一边念叨着:“纸要一张子一张子烧完整你爷你奶奶在下面好花一骨碌地拨乱他们收到还要一张子一张子往齐整里凑呢”。大家默默地听着小心地翻弄着纸张生怕捣乱了页数。淡黄的火焰冒着青烟簇簇地燃烧着。那天的风虽不大但是风向不稳从各个方向交替着吹来迎面吹来的时候一股热烘烘的热浪连带着青烟熥向脸庞大家跪着向后不断地挪动着。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每个人又都在心底思想着各自的心事对着坟冢抒发着各自的感想。一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大家不约而同地附身磕头起身作揖拍打膝盖处的尘土。老赵头的腿弯被压麻了起身后拱着身子不断地揉捏着膝盖窝儿胜利上前赶紧一手搀扶着。是他打破了静默开口说:“这就我们的事儿完了老婆子咱们咋办呢?是今儿个回还是咋弄呢?今儿个要走咱们就跟这些娃娃一哒下。”存生连忙“唉”一声劝道:“娃娃们着急着上班你们两个又不着急家里回去也没个啥事浪几天再说回的话。”其他人也随身挽留着。玉兰笑着说:“我断断续续都呆了两个多月了家里两个狗都不知道成啥样子了那几个娃娃上班忙着肯定给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有我燕子和安子两个肯定力狠狠地盼着我回去呢。我也心急地坐不住了天气暖和了门口的两块地也要翻腾着营务。今儿个不走明儿个一定要走呢。客不走主不安我们一走你们跑集挣钱的挣钱该修地方的准备。”存生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以车上挤不下那么多人为借口让玉兰两口子在逗留一天。猫吖和存柱媳妇在家里准备好了晌午饭她还是把过事剩下的馍馍菜地热了些又起锅烧水调了一锅酸汤准备下面。上坟的队伍一到茶饭也端上了桌子。

第二天早上吃罢饭不管弟兄俩两家再怎么挽留玉兰老两口执意收拾好了行装搭上了下城的班车。班车坐到新民路他们还要走到东站再去等着搭回西峰的长途车。如今从平凉到西峰也就是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和以前将近一天的路耗一比也算不上是长途了。算计着玉兰两口窜完山可能就要回去了前一天下午福祥他大捂着个拐棍靸踏着一双老布鞋专门过来打了个照面。他如今腿脚不灵便每迈开一步让人看着都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劲从他们家过来正常走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足足走了有有二十几分钟。进门寒暄了几句他才说道“没有了大妈在前头挡着咱们这老姊妹真是见一面少一面。你这哈回去再见就到大妈过三年了。”福祥他大只比玉兰大生月看着却比老赵头儿还老得多胡子拉碴的脸颊上布满了青黑的老年斑。因为后槽牙的缺失说气起话老像是鼔着嘴字眼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能明白意思却听不真切。不大一会儿老二也手背搭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狗在窝窝里探出头看了一眼朝天旺了一声又背过头去了。接着存柱两口子也进来了燕燕给他们搬来了凳子。这几个老姊妹零散的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和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存柱媳妇看见老二也在强装着没看见的样子只管和玉兰两口子搭了几句话。老二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和玉兰两口子寒暄了几句就以给牛添草为借口起身背着手离开了。自从为兑地皮的事两家子结下了这点怨仇。弟兄们之间心里倒是没有多大的城府各自的婆娘不在眼面前偶尔也顺着别人的话茬拉呱几句。

玉兰两口子一走存生和猫吖也恢复了跟集卖菜的营生燕燕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是按耐不住的焦急每送走一波人她都充满了羡慕又略微带着点落寞目送他们一个个坐车离开视线。天气逐渐暖和了白昼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沉不下心来像以前一样看书写一篇抒发自己情感的英文日记。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狂热的躁动不安。塬上焕发的盎然生机被狂风洗礼过的嫩绿的柳枝大块地里成片的绿意葱茏家家户户院墙周围争相绽放的桃花红杏花白黄昏时分落日西沉时把山头浸染的那一片惹眼的火烧云……所有这些都已经入不了燕燕的眼了有一个声音总在耳边萦绕“我要走我要立刻马上走兰州去我要去闯荡一番!”

存生和猫吖平静地接受了燕燕的意愿只是叮嘱了好多话。他们把燕燕当作三个娃当中最脆弱最不放心的那一个来看待。小燕中学毕业就离开家到处打工闯荡他们都没有嘱咐过这么多的话。现在燕燕要去的地方是兰州那里有翠花两口子照管着小燕这几年来也逛哒地熟了。再不说啥啥时候上去总有个落脚的窝窝哩姊妹两个在一起也相互有个照应。他们从玉兰的口里得知了小燕和良子谈对象的事儿。翠花给玉兰说了玉兰闲聊时存生两口子也听说了。在他们的逼问下燕燕把看到的听说的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听说良子在山东那么远的地方在兰州自己都没有个扎根的地方生怕小燕吃亏上当受骗猫吖是又气又急。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燕燕说:“你上去给小燕把我的原话就带到让她把那眼睛擦亮放稳重而今社会上那啥人都有呢再不要哄上她买几件衣服吃几顿饭她就不知道她自己姓啥了。要找也要让你翠花姐姐踏实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最起码要有个落脚处呢兰州那么大的城市走一步路都得有钱两个人过日子不是你情我爱没有正式工作再连个地方都没有看把她娃骗走了到时候嚎连眼泪都没有。你拴霞姐姐就是例子你看叫你秀英嫂子哄得卖到外地当初吹着唾沫星子乱溅呢南里有多好有多有钱这么些年了咋没见拴霞回来过一回?你四妈那天嚎得给我说起拴霞给她打电话泣不成声可怜的想回来人家都不让她回来婆家看得紧得害怕跑了。”

燕燕带着使命背着行囊离开了白家洼坐上了驶向兰州的列车。小燕提前给家里打过招呼叫燕燕人来就行了不要背洋芋。她不知道家里也没有多少洋芋了剩余的一袋子还要当作子种呢。啥都不给小燕带点猫吖又于心不忍尽管家里剩了那么多馍馍两个人个把个月都吃不完。她还是前一天晚上醒发了一疙瘩面炸了十几个油饼让燕燕带上去。

燕燕搭上塬上的最后一班班车下了城还是坐那趟晚上的火车。简单地说了声“爸爸妈那我走了哦”燕燕怀着说不出的沉重踏进了车厢。班车一路鸣着汽笛行驶她望向窗外熟悉的绿油油的田野止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无法真切的形容自己杂乱的情愫说不出到底为何泪流不止。她像一只被圈禁太久的麻雀终于可以自由翱翔的时候又陷入了迷茫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里。直到离开贾洼坡头直到平凉城的高楼映入眼帘她才从迷乱的情绪里平复过来。她深深了呼了一口气开始盘算怎么走到火车站怎么打发上车前的几个小时的时间。

存生两口子送走了燕燕身心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全身乏困走起路来腿上使不上劲儿。猫吖进门就一屁股蹲在台阶上扬起下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他妈的以前穷苦的时候眼巴巴地盼着娃娃长大。这没成想大了还不剩碎着时候的日子好过。碎着时候吃饱穿暖再不操心啥。大了一个个给安顿不到地方上更煎熬看啥时候是个头呢!”存生拿了两把锄头从草窑里出来说:“啥时候是个头?啥时候都不是个头。像妈一样眼睛一闭才是个头。我说你这个人啥程度都是个操心的命。人眼前头路都黑哒模糊的这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想那么做啥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命里头是个种地的想再多都坐不到办公室里头。走!大块地里转一圈走化肥一上上麦子缓过劲愣怂窜呢里头的杂草不赶紧锄几天就把麦子撂过了。”猫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两个人扛着锄头一前一后出了门。

大块地里一片绿油油的景象轰隆做响的拖拉机在给玉米地里铺薄膜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扭转着身子注视着身后的行间距。一到自家麦子地头看到齐蓬蓬的麦苗行隙里同样茂盛的杂草猫吖瞬间来了精神“这才几天没来麦辣辣又长了一拨子”她边说着挥舞起锄头把一块麦辣辣齐腰截断了。他们两个每人六七行齐头并进地穿梭在麦苗行隙间只听得锄头落地咔嚓咔嚓地响声。夹在麦苗中间锄不上的杂草他们便弯下腰连根拔掉。

西边靠近熊家渠的那一片山峦火焰一般亮堂的晚霞掩映在一片乌青的绸云里里面的霞光因为不满被遮挡住光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努力地从云层里挤出一道一道霞光就连远处的大地被浸染成了一片橙黄橘绿色。王家奶奶生前常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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