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回去的时候雨点小了很多。
银筝远远地在林子口等她。每次这种时候陆瞳总是让银筝回避总觉得有些事一个人做就好并无必要将无关之人也拉扯进来。
虽然银筝已无可避免地卷入这漩涡。
待回到西街已过子时街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房瓦雨水顺着屋檐滴滴漏了一地残色。
陆瞳与银筝越过院子外间匆匆进了里屋。银筝帮陆瞳将斗篷脱下来。
缟色斗篷被雨淋湿大半雨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一大蓬血花在雪白上头洇成斑驳红花一眼望过去在灯下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银筝看得也有些心惊须臾才问陆瞳:“他已经……”
陆瞳“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银筝手里的血色斗篷垂下眼睫:“可惜了一件衣裳。”
屋中半晌无声。
片刻后银筝小声开口:“姑娘先换件干净衣裳吧。”
“好。”
霜夜雨冷外头寒蛩声苦银筝忙着帮陆瞳清洗身上血污也就没有发现窗外的院子里被夜色遮掩的那一抹骇然目光。
待全部清理干净斗篷也被收了起来银筝擎灯去隔壁屋歇息陆瞳吹灭小几灯烛自己上了榻。
屋外雨水滴滴答答凄紧得很。
屋中没点灯一片黑暗一丝风从窗缝吹进来吹得人浑身发冷模模糊糊听去竟有些肖似人临死前发出的嘶哑喘息。
像刘鲲死于自在莺下的尖叫。
陆瞳仰面躺着盯着头顶帐子。
刘鲲中了自在莺中了自在莺之毒的人几个时辰后毒发会觉咽喉处痛痒难当宛如万蚁在喉间蠕动啃噬。
这毒并非不能解甚至于一夜之后毒性自然消失。然而能中此毒之人大多难活。只因痛苦至深处中毒者心神癫狂会有求死之念。
所以中了自在莺之毒的人大多不是死于毒性而是死于自戕。
她在给刘鲲的信纸上抹了自在莺又在信中按着毒发时辰约定与刘鲲见面。最后刘鲲毒发难忍刺穿喉咙死在她面前。
一切天衣无缝。
想到刘鲲死前的抓挠陆瞳不由伸手覆住颈间仿佛觉得自己喉间也多了一丝痒意。
她也曾领教过自在莺的厉害。
那时候落梅峰是初春三月韶光遍染漫山都是黄莺脆鸣。芸娘的芙蓉色对襟纱衣被晚霞染成鲜红满头乌发梳成一个抛家髻正坐在小屋前制药。
她那日心情很好边制药边将材方一一说与陆瞳听。陆瞳坐在凳子上一边摘理草药一边将材方暗暗记在心里。
末了芸娘把做好的药倒进一只白瓷碗里递到陆瞳跟前。
新药初制好总要人试药。陆瞳喝完新药把瓷碗洗净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药效发作。
平日这个时候芸娘早已离开她惯来没什么耐心只会等药效来临时再走到她身侧观察记录。今日却破天荒的多待了一会儿。
“我前几日下山听到了一件趣事。”她突然开口。
陆瞳没说话安静盯着地上的蚁群。
芸娘笑吟吟看了一眼陆瞳继续说道:“说是山下有一花楼有位歌妓嗓音生得很好赛过百灵黄莺鸨母给她取名‘自在莺’。”
“这莺姐出了名王孙公子便争相沾云终于惹来同行妒忌于是有人在她茶水中下毒毒烂了她嗓子。”
“莺姐再也出不了声往日捧着她的醉客便不来点牌鸨母苛待丫鬟相轻莺姐心灰意冷之下索性一根绳子吊死在房中。”
她说完深深叹息一声:“真是可怜。”
不过虽叹息着神情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愉悦一双美眸闪着异样光彩。
陆瞳依然沉默。
芸娘道:“我初听这故事甚是动人名字也极美所以以此为故做了一味新药。这新药服下初始并无异常到后来会觉咽喉痒痛难当。”
她看一眼陆瞳僵硬的神色“扑哧”一笑。
“别紧张呀小十七这药只是嗓子难受些死不了人。就算服下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只是想知道……”
芸娘纤细的指尖拂过陆瞳发顶语气带着天真的好奇:“你究竟熬不熬得过去?”
她笑着抱着银罐离开了草屋。待她走后陆瞳连滚带爬跑进了屋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两根拳头粗的麻绳。
她知道芸娘从不说谎每次的“轻描淡写”最后会是多么“痛苦难当”。她既然用了“熬”字就说明“自在莺”的痒痛绝不可能只是一点点。
晚霞一寸寸沉没下去山头渐渐升起银白的月亮。芸娘没有回来陆瞳一个人蜷缩在漆黑草屋里把自己的手臂用麻绳捆在榻前的柱子头。
单手绑死结的办法是小时候陆谦教她的。那时候两兄妹玩闹比赛谁能将另一个人手上的死结解开。
无论她系得再紧陆谦总能轻易而举从其中挣脱开来。陆瞳输得多了干脆更换游戏规则让大家自己捆自己。
陆谦一面说她霸道一面陪她胡闹。末了少年叉腰笑骂:“这游戏普天之下只有你会玩了谁会没事拿绳子自己绑自己?又不能救命。”
未曾想一语成谶。
月亮升至山头最高处时自在莺的药效发作了。
咽喉处的痒痛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形容她两只手被自己捆得死紧无法从绳索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一面庆幸又一面痛恨屈着的指尖嵌进掌心妄图以痛苦来抵抗喉间的折磨。
她难受得在地上蜷成一团绑着的手腕被麻绳勒成紫红两只眼睛红得充血最痛苦的时候想着有人能塞给她一把刀也好这般难受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然而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般想唯有活下去才有机会下山爹娘兄姊还在家中等着她她不能……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于是她咬牙想着白日里书上写的断断续续地背。
“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怡神寡欲肾水自足……”
春夜少女读书声总是风花雪月。
只有烧尽的残烛听到了其中的呜咽与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