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卿疑心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多问了两句夏蓉蓉便站起身端起已经做好的生月团站起身低头道:“我先去拿进厨房烤一烤。”又唤上香草跟着一起掀开毡帘去里间了。
杜长卿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怎么觉得最近她古里古怪的。”他问陆瞳几人“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众人摇头。
他便自语:“莫非是我多心?”随即又一拍脑袋:“算了先干正事。”他从旁捡了个空篮筐一面往里抓了些果盘里的橙橘栗子又将几只绑了腿的螃蟹扔进去末了装上一小坛桂花酒空篮子便显得沉甸甸的。
杜长卿又从店门口的旗子上剪了块红布条绑在篮筐提手上打了个漂亮的结篮筐就多了几分色彩。
他把装点好的筐子往桌上一顿招呼阿城:“走跟我上老胡家一趟马上八月十五了节礼还没送。”
杜老爷子死后每年中秋杜长卿都要送胡员外些便宜节礼以报答他照拂生意之恩。
今年医馆赚银子了节礼就丰厚了许多要在往年可没有这么大的螯蟹给他。
阿城挠了挠头:“东家胡员外今夜不在家啊。”
“嗯?为什么?他这么大把年纪还敢夜不归宿?”
“昨日他不是说了吗?吴大哥的尸身送回来了他和诗社的人在吴家帮着料理丧事哪!”
……
“吴有才的尸身现在何处?”
“傍晚送回吴家了。”
殿前司里亦有人在谈论这桩官司。
已至秋日院子里桂花树开了摇曳树影映在竹帘上秋色也染上一层寒香。
雕花窗前有人正坐着半窗佳月洒下阵阵清光将年轻人精致的眉眼渡上一层冷色。他眼底笑意不如往日真切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文卷目光有些复杂。
在他对面殿前司副指挥使萧逐风沉声开口“刑狱司已打点周全陛下此次彻查朝举礼部上下一干被牵连我们的人替上去正好你还有什么疑处?”
贡举这件案子进行得比所有人预想中顺利。
明面上是科举舞弊实际皇帝借此彻查近些年朝中招权纳贿、卖官鬻爵之风。且各方势力下场礼部侍郎是太子一派如今太子与三皇子间正是明争暗斗三皇子岂能放过这个机会?连带所有涉案之人都不可能轻放。
对他们来说是渔翁得利之事但裴云暎看起来却并无半丝轻松。
裴云暎放下手中文卷望着桌上灯烛哂道:“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何处巧合?”
“贡举中有读书人在号舍自戕闹出动静正好传出院外短时间里除去枢密院不提兵马司刑狱司三衙都得到消息。礼部涉案官员被查审刑院官差去死者家中闹事激起读书人与官府间矛盾紧接着读书人拦轿御史上奏朝堂审刑院被查……”
他拿起桌上烛盏盯着跳动的火苗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死了个读书人无论如何闹不到如此地步。其中每一步都似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否则在贡院出人命的一开始以礼部的手段就该把此事压下了。”
萧逐风皱眉:“你怀疑是三皇子背后指使?”
裴云暎摇头:“三皇子生性自负不会将安危系于一平人之身。”
恰好段小宴此时捧着绣服进来闻言插嘴道:“那说起来还得多亏了太府寺卿那位夫人不是。要不是她以为中毒之人是她宝贝儿子在贡院门口和主考拉扯又一赌气叫来兵马司当差的妹夫让贡院的人连个遮掩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后面这一连串的大戏?”
他说得随意裴云暎却眉眼一动。
他略一思忖瞥一眼段小宴问:“那个死了的读书人情况你知道多少?”
段小宴平日里最喜欢记这些琐事闻言立刻滔滔不绝:“你说那个吴秀才?他也是个可怜人和他娘相依为命平日里就在西街鲜鱼行里杀鱼讨生听说原本是考状元的苗子……”
他兀自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被裴云暎打断。
“西街?”
“是啊西街。”段小宴道:“西街怎么了?”
倒是一边的萧逐风见状似有所悟看向裴云暎“那位女大夫坐馆的仁心医馆就在西街。”
段小宴愣了一下:“这和陆大夫有什么关系?”
裴云暎没说话。
一瞬间毫无头绪的线团仿佛找到了线头一切模糊都变得清晰起来。
死去的儒生吴秀才是西街鲜鱼行杀鱼的读书人。
将贡院自戕案闹大的太府寺卿董夫人曾请陆瞳替他儿子看过肺疾。
锒铛入狱的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不久前陆瞳曾为她夫人施诊登门范府。
每一处链接的节点都正好、恰好地出现了陆瞳的影子。
烛盏中火苗轻晃将人的影子悠然拉长年轻人静静看了良久倏地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这个。
什么“纤纤”什么药茶一步步接近赵飞燕甚至更早在万恩寺救下董麟或许从一开始身在其中的人就已不知不觉步入她局。
真是耐心又谨慎。
段小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怀疑贡举场上的案子和陆大夫有关?”
“不是怀疑。”
裴云暎放下手中烛盏微微冷笑道:“此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侍卫青枫的声音:“主子。”
“讲。”
青枫犹豫一下道:“刚刚军巡铺屋收到消息有人举告西街仁心医馆内杀人埋尸步军巡检正带人去西街拿人。”
此话一出屋中三人都是一顿。
前头才说贡举一案和陆瞳有关现下就收到巡检去医馆拿人的消息。
段小宴张了张嘴:“不会真是陆大夫干的吧?”
裴云暎沉吟片刻问:“何人举告?”
“西街杏林堂掌柜白守义。”
白守义?
他微微扬眉一瞬明白过来。
萧逐风看向他:“要我走一趟吗?”
城中治安巡警一事其实交给军巡铺屋也就罢了但事关仁心医馆又或许和贡举一案有关免不了多上几分心。
裴云暎笑笑起身拿起桌上长刀佩紧淡道:“我去吧。”
……
天色暗了下来。
进了秋一过傍晚西街沿街灯笼就一盏盏亮了起来。
西街不如城南热闹今夜晴月月色朗朗照得老城墙也泛着一层雪亮。
杜长卿同阿城站在医馆门口正打算关门回家忽然听得街道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急促在寂静秋夜中如一道急鼓听得人心惊肉跳。杜长卿下意识回头就见一群穿皂衣的巡检铺兵自远而近奔来又在医馆门口“驭”地一声勒马停步。
为首的是个戴帽子的巡检生得凶神恶煞不顾杜长卿和阿城二人尚站在眼前下马自顾走到医馆门口把大门一推——
“哎哎哎官爷这是干什么?”杜长卿茫然之余不忘堆出一个笑“这大晚上的要买药知会一声就行不必亲自劳动……”
巡检差头一把将他推开喝道:“巡检司办案无关人士暂避!”
杜长卿愕然:“办案?”
这时候医馆里铺点上灯烛陆瞳擎着灯盏和银筝一同走了出来似被这外头动静惊动站在门口疑惑望向众人。
“这是……”
见出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差头脸色比方才稍缓和了些语气仍冷酷只道:“有人举告你们医馆杀人埋尸巡检司奉命缉查办案!”他一扬手身后铺兵便一拥而上团团将人围住。
杜长卿定了定神:“这一定是弄错了我们这是医馆怎么可能杀人埋尸……”
他的话被陆瞳打断了。
陆瞳站在医馆门口看向为首的官差平静开口:“既是奉命办案仁心医馆自当配合。只是我们也是入了籍的正经商铺大人要办案能否让我们看看巡检手令?”
军巡铺屋的申应奉一滞。
他收到消息立刻就往带人赶往西街哪还来得及去拿手令。如今盛京贡举一案后朝中震荡若他能在这时候办成一桩漂亮案子升官指日可待。
而一般办案时平人也不会特意问起手令谁知道这女子会突然提起?
正僵持着忽而身后传来一声:“这里。”
这声音来得突然众人循声回头望去。
桂枝香气扑鼻明月斜上梢头迢迢良夜里有人驭马驰行。
年轻人在西街门口提缰勒马下马朝医馆走近四周铺兵渐次让开檐下朦胧灯色照亮了他绯色衣袍也照亮了他俊美的眉眼。
申应奉一愣随即狂喜:“裴大人!”
陆瞳心下一沉。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裴云暎。
裴云暎在陆瞳身前站定取下腰间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旋即笑道:“陆大夫的《梁朝律》果然背得很熟。”
短暂的沉默后陆瞳抬眸看向眼前青年。
“裴殿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