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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刻薄贝勒恶宴刁客 硬弓射鸟鞭骡马惊(2 / 2)


薤上露何时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可少踟蹰……

满座的人都被这悲凉怆楚的歌声弄得一怔。柳陈二人一听便知这是有名的《薤露歌》及《蒿里曲》眼见这些财雄一方势盖官宦的盐枭们被整治得欲哭无泪欲笑无颜二人不禁掩口偷笑。

胤祥今日放量豪饮乐声中兀自不停轮桌劝酒一边逼着盐商们猛灌回头大声道:“妙哉斯情妙哉斯景妙哉此歌!”

“是么?此乃丧歌!”胤禛仿佛不胜感慨摆手止了乐抚膝起身绕席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我毕竟是钦差是龙子凤孙钟鸣灿食之间不能忘情于生死天命。其实这歌上半阙是送葬王公贵人的就是指我和十三爷这些人;下半阙是送葬士大夫庶人的——就是指的在座诸位。王公也好庶人也好其实一死魂归终归难逃一抔黄土。想来生时聚敛声色财货百年光阴倏然过隙又有谁能带了去?何如生时做些功德散财铸福上有益于国下有利于民远昭祖宗厚德近追来世之福——你说是么?”他突然停在任季安身边问道。

任季安吓得浑身一哆嗦忙起身赔笑道:“四爷说这些学问奴才们不懂也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请四爷划个章程奴才们遵谕认捐。”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胤禛略一点头踱着步子走着继续说道“这些话说说容易做来难。去年黄河决溃大堤失修这是国计民生的大事要一百二十万银子才办得下来。我自筹九十万向户部要三十万户部竟然勒掯着不给。这些混账王八我回京自然要找他们算账。但这一百二十万银子却要着落在你们这些大财东身上!”

一席话说得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心里一千个不自在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口和这个蛮不讲理的贝勒爷理论。戴铎因见胤祥使眼色早抱着一卷宣纸出来一头铺纸一头就磨墨。众人被揉搓得心都紧成一团说不上是冷是热头上汗津津的却只是打颤儿。恰这时年羹尧戎装佩剑大踏步进来向一脸佯笑的胤祥耳语几句又后退一步肃然听令。

“这还了得?”胤祥勃然大怒脖子上青筋胀起厉声喝命“把那个王八蛋拿进来请四哥发落!”胤禛没言语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胤祥。胤祥铁青着脸道:“池州府那个知府拿来了方才年亮工问着他为什么不遵钦差宪命出告示征收盐商路桥税。他说没有奉省里的文书还说要等朝廷旨意单凭四爷一个札子四爷又不管盐务他不敢做主!这样的混账东西还不开销了他?”

胤禛听了转脸问席上众人:“你们谁是池州府的?”这时席上的盐商们早就吓懵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晌才从第五桌上站起两个士绅嘴唇乌青结结巴巴说道:“小……小人们是池州府的。”

“你们知府叫什么名字?”

“李太尊……不不知府官讳叫李淦——回四爷李大老爷是……是……”

“是什么?”胤祥大喝道“是他娘的老虎、豹子能吃人?”

那老头儿吃这一吓口齿倒伶俐了些颤声儿道:“是大千岁的门人……”听这一声儿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任季安也定住了神目光冷冷睃过来。

“唔。”胤禛略一沉吟冷笑一声道:“好嘛带他进来我当面问他!”

李淦官服袍靴齐整地被押解进来。城隍庙里立刻一片死寂只听微风扫过远处枫林哗哗作响近前柏涛啸声隐隐。天下人无不知道“大千岁”是康熙的头胎长子握着镶蓝正蓝两旗阿哥里除了太子是头一个封王的十分得康熙爱重。任季安暗自舒了一口气:你不整李淦也难整我。你整了李淦我就顺着你九爷也不会怪我了。

“李淦”胤祥看了胤禛一眼格格笑道“你好难请啊!头一次钦差行辕发出传票你竟敢当面顶回来!知府是个什么鸟官儿?永定河里的王八也比你这一色人少些你就敢抗命?是吃了什么药或者是什么人给你撑腰了?”李淦原是皇长子胤禔最得意的贴身伴当从小跟胤禔在家学读书见惯了众人欺侮胤祥压根也就瞧不起胤祥这个“**种子”只是旁边坐着“冷面王”胤禛他不能不心存忌惮。听了胤祥的话。李淦翻着眼皮偷瞧了胤禛一眼说道:“奴才哪敢抗钦差的命!恰那日行辕来人奴才本主大千岁爷也发来通封书简福晋的嫡亲侄儿要去福州叫奴才备办东西等着侄少爷因此恳求宽限几日……”胤祥见他一脸打擂台架势知道他小看自己气得咽了一口唾沫又问道:“这个过节儿不说。钦差行辕四月就传令要各府整饬盐务、征收盐车盐船路桥税你凭什么不出告示不设关卡?”

李淦怔了一下这件事事关胤禛政令他不能不认真对付。其实胤禛的公文一到他就召集了当地盐商。大家都求他瞧着“任爷”的脸不要发这个公文。今年他已向盐商私自盘索了十几万一半孝敬了胤禔买花园一半自己置了庄子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买盐商的账。但这话断然不能出口想来想去还得抬出主子因道:“十三爷奴才的难处一言难尽四爷的差令一登邸报京里主子就来信要奴才把今年年例银子送进去。池州府地面的盐税早已征过了要是再加税弄起民变奴才担不起。盐务是朝廷大法至今没见旨意也没有部文那个地方民风刁悍和凤阳府一样动不动就出事。奴才小心从事也是怕激出大变辜负了四爷十三爷拳拳爱民之心……”

“什么大千岁二千岁你他妈满口柴胡!”胤祥越听越气“砰”地一拍桌子酒盏菜盘都跳起老高。但他心思伶俐不在胤禛之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脱了口口风一转厉声说道:“——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面子!动口就是大千岁大哥要知道你在下头这么没王法早他妈揭了你的皮!”李淦盯了胤祥一眼神气中满是怨毒不言声垂了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胤禛阴着脸站起身来背着手踱至李淦面前。李淦虽然看不到他脸色见他只是沉默觉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迫过来心都缩成一团竟不自禁微微发起抖来。半晌才听胤禛说道:“太子爷、大千岁三爷还有我和老十三这些弟弟一父同体一朝为臣休戚与共。今日我在这十八地狱之前筵客原就是表我这片心内不疚神明外不负朝廷上可对苍天下可告黎民征收盐船盐车桥路之费实为集银修复河道疏通漕运这里边没有我和十三爷的私意儿——你左一个大千岁右一个‘本主’是什么意思?你要挑拨我们皇兄皇弟阋墙相斗么?”

“奴才不敢……”

“你已经敢了。”胤禛淡淡地说道“而且当着这么多盐狗子!——年羹尧!”

年羹尧跟从多年深知胤禛说话声音愈淡愈是阴毒刻薄性子发作得厉害一点不敢怠慢上前叉手大声应道:“奴才在!”“李淦”胤禛干巴巴说道“你这官是朝廷给的而且来之不易所以我不剥你的官印。但你是大哥的奴才我瞧着就和我的奴才差不多。是不是?”

“是!”

“很好。”胤禛把玩着黄带子上的汉白玉坠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譬如戴铎、高福儿得罪了大哥自然要请大哥处置。反过来也是同理。——十三弟按家法办他!”胤祥八字眉一展立时变得神采奕奕笑道:“四哥说的是!年羹尧剥了他官服捆到那边树上抽三十鞭!”

“四爷……十三爷!”

“来吧你!”年羹尧哪里由得李淦分说求情上前只一提老鹰撮鸡般将李淦提起只一搡早有几个戈什哈如狼似虎扑上来一顿拾掇将个五品命官扒了袍服赤条条捆在树上挥起皮鞭“日”地一声兜头就抽立时便传来李淦鬼嚎似的惨叫。

这干子士绅明知是打骡子惊马但事在其间不能不惊早已是魂飞魄丧面如土色。任季安眼见高福儿、戴铎拿着写了“治河乐输”题头的宣纸头一个便寻自己一声不言语提笔在上头工正写了“任季安乐输白银十八万两”的字样抽了筋似的瘫在椅中。一阵阵惨嚎声里胤禛摆手笑道:“奏乐唱歌给大家助助酒兴嘛!”

须臾乐声大起。胤祥抽身出来小解却见狗儿坎儿提着一串爆竹进来便笑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坎儿揉了揉眼道:“咱们奔了个好主子。买串鞭炮也给狗日们的凑热闹!”胤祥笑着摇头道:“留着过年放吧已经够他们受的了。”说着便听那边歌起却不再是丧歌一个女子声气歌如穿石:

仙仙乎而还乎而乃幽我广寒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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