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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谣诼四起帝辇纷乱 指挥若定王府划策(2 / 2)


胤禛本来茹素节食恬然自若地捡清淡的略吃一口听胤祥这么说便放下箸向后一靠说道:“什么章程?听天由命罢了!我的章程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保太子!”

“还要保二哥?”胤祥一怔也放下了筷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托合齐还有热河都统凌普、副都统悟礼、户部的沈天生、伊尔赛……这些***已经锁拿真正的一网打尽!四哥你没听听如今是什么风声!”“知道”胤禛点头嘴角带着讥讽似的苦笑“还不止这些。佟国维在府日夜会见官员都是老八那干子人议的什么不问可知。还有马齐手掌心里写一个‘八’字逢人问就伸出手来给人看。哼!老三是叫孟光祖的事吓缩了手如今满朝文武都唱的八爷歌!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胤祥听着心里一阵阵发寒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保太子还有什么指望?”

邬思道几乎什么也没吃只是望着外头的雪地出神半晌才道:“十三爷四爷要做孤忠皇子你得成全他。太子在位三十五年一旦被废竟没一个阿哥兄弟出来说公道话这人情天理上是说不过去的。究竟皇上什么心思是真的要废还是教训一下太子我看还在两可之间……”胤祥听着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邬先生告天文书都发了皇家制度哪能朝令夕改?我们犯不着填馅儿!”

“十三爷的意思是保八阿哥?”文觉和尚素来庄重慈和一直正襟危坐听他们议论见胤祥不肯保胤礽因冷冷说道“八阿哥那里有九爷、十爷、十四爷只怕三爷、五爷、十七爷现在也在具本保荐。四爷和你是何等样人跟在他们后头去转悠么?”胤祥傲然睃了文觉一眼说道:“和尚说话斟酌些儿!我几时说过保老八?我家也不回赶到这里想听听你们的高见怎么法子把四哥推出去。屎没出来你们就放了若干的虚屁!”胤禛在旁听得坐不住一推椅子立起身来皱着眉说道:“胤祥有话好说怎么仍旧的意气用事?漫说我没心当这个太子就是有如今说出去只能一败涂地!”

文觉却一点没有生气盯着虎目炯炯的胤祥说道:“矫弊救时当今之世除了四爷确乎没有第二个。和尚和你一条心!但应不应行和能不能行是两件事十三爷你要仔细审量。这也与打仗一样要审时度势该自保时就不可孟浪十三爷熟读兵书何待我来提醒?”

“是啊!”邬思道脸上毫无表情“如今情势滩险流急风高火盛。举荐四爷不但八爷一大帮人要群起而攻就是太子故旧也要不齿于十三爷所以断不可行。举荐太子爷复位当然要冒点风险但进退路都看看这是最好的法子。即便举荐不效满朝臣子也会视四爷忠义之士。成则收利不成收名有何不妥?”

胤祥的脸阴沉得可怕满斟一大觥酒一仰而尽说道:“既说到这里我也请问一句:真的八哥当了太子总有做皇帝的一日那时又该如何?”

“十三爷真的这样看?”邬思道突然仰天大笑“朝廷自此多事难道十三爷看不出来?”因见众人都愕然看着自己邬思道呷了一口酒徐徐说道:“皇上久已不满太子积郁骤发雷霆大怒间一举废黜看上去似乎圣心早已默定。但这个门一开他也就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大阿哥被执三爷被斥十三爷被囚这都出乎他老人家当初意料之外。更可畏的是八爷内结侍卫外联朝臣其势在不得嫡位不罢手。当初太子在位这些都显不出来如今暴露无遗设身处地焉能不惊心动魄?皇上原来最担心太子逼宫所以废掉他;如今恐怕他最害怕的是五公子闹朝不但江山危殆他自己也要身败名裂!”

性音听着有点不大相信擦着油光光的嘴问道:“你是说皇上现在后悔不该贸然废了二爷?”“皇上怎么想现在难猜。”邬思道笑道“如今他见儿子们虎视眈眈心里不安是肯定了的。所以他一面召见王掞又见李光地这些老臣指望他们压阵角又宽了太子刑具放出东华门外读书。一面又命群臣公推太子想快点稳定人心。像八爷那样干法府里人流昼夜川流探马缇骑四处探信九爷十爷十四爷赤条条四处奔走拉人保荐八爷只能把万岁爷吓住!所以我说如今保太子虽有风险却是微乎其微一尺深的水掉下去不过湿了鞋而已倒是保八爷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一番侃侃剖析真有洞穿七札的功力说得众人无不低头暗服。胤禛昨日下午已经去拜会了致休老臣李光地李光地态度暧昧一会说“八爷得人望”一会又说“太子可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胤禛也闹不清楚面对纷乱如麻的局势胤禛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保持自己的面目。听了邬思道这话胤禛便将会见李光地的情形说了。

“四爷没问他皇上见他都说了些什么?”邬思道手按酒杯沉吟道“他总该透点信息出来的。”胤禛道:“皇上没说什么。只问李光地‘废太子的病如何医治才能痊好?’李光地答称‘徐徐调治一旦痊好为皇家天下之福’。——这话跟没说一个样!”邬思道“扑哧”一笑轻声叹道:“四爷呀你太老实了。这还能叫‘没说什么’?李光地居官四十年什么事没经过?不是老糊涂了就是有意放纵八爷党——万岁说这个话就是叫他向外传的他不传将来就难免有罪!”

这个话就透着太玄了。文觉也摇头道:“邬先生我以为你这见地褊狭了。李光地熙朝元老皇帝召见问问如何调治自己儿子的病平常一件事嘛。”

“二爷害的什么病?废太子病!”邬思道双眸炯然生光顾盼之间显得神采照人“如何医治才能痊好?对症下药只有复立!所以我更敢断言废太子是为了惩戒改过举荐诏想的仍是二爷!”胤祥笑道:“或许二哥害的相思病。邬先生大约你已经知道他这次被废是因与郑春华有私情而起哟!”邬思道冷冷说道:“郑氏妇人耳何足因此而废国储?十三爷大事不拘于小节何况关系九鼎之重!”

胤祥从怀中掏出金表看了看笑着起身道:“已经快到未时了。我刚出来泡在这里久了不好也得去八哥府里打个花狐哨儿不的又叫旁人生出疑心来……你们吃酒赏雪吧明儿我再过来——”说罢又满引一杯“啯”地咽了向胤禛一揖便辞了出去。胤禛站在檐下望着雪中愈去愈远的背影半晌方喃喃说道:“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言必随之行必践之……我真羡慕十三弟。”

“此所谓英雄性情!”邬思道立在胤禛身后叹道“天以此人授四爷四爷洪福不浅!”

因为天下着大雪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刚过午时许多店馆便上板歇店空寂的石板道上的流雪细烟似的随风满地飘荡。胤祥打马飞奔直出朝阳门在万永当铺前下马看了看车水马龙人流出出进进的八贝勒府倒一时犯了踌躇:人人都知道我刚刚放出来立即来拜会这个“八佛爷”就是“打花狐哨”也等于给他锦上添花又该怎么看我十三阿哥?想着一拨马头又回了城里径往嘉兴楼看望阿兰。

嘉兴楼数日不见已换了门面前面店铺已不再接待普通客人玉带似的又围了一道绿瓦粉墙中间加了一间倒厦大门紧闭着左近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只隐隐听得楼上筝箫笙篁似乎有人说笑酣歌风声雪影中却不甚分明。胤祥想了想见东侧有个侧门轻轻一推虚掩着便拉马进来。刚把马拴好那边就有人远远吆喝:“谁在那边?这里不接客!那是秋天才栽的玉兰你就拴马?”

“操你妈的老吴!”胤祥一眼就看出是原来嘉兴楼的王八头儿老吴一边大步踏着甬道过来口中笑骂:“是你的玉兰要紧还是爷的马要紧?”

“哟!是十三爷!”老吴立时换了一副笑脸“奴才是个瞎王八爷别见怪您老量大福大……”一头说颠颠地跑过来扶着胤祥上了台阶手脚不停团团转地为胤祥拂落着身上的雪口中道:“听说爷在承德吃了亏满城的人都说不得了奴才这心里急得油煎火烧的……又想打不断天下父子情万岁爷怎么就舍得叫爷吃这样的苦头——九爷十爷就在上头方才他们还念叨十三爷说下晚去爷府上瞧您可可儿您就来了……”口中唠叨得滴水不漏便引着胤祥往里走。

胤祥哼哈着徐步而入果见这处宅子改建得越发秀亭齐楚。循超手游廊进来便觉浑身温馨如置春风之中楼内文窗窈窕琼帘斜卷楼下设着海红纱帐沿水晶屏后楼梯拾级而上但闻麝兰喷溢、暖香袭人果见胤禟胤两个斜倚在正中大炕上一边嗑瓜子吃闲食品着南方漕运来的时鲜水果一边命一群歌伎在演《桃花扇》那为首的歌女却是乔姐儿穿着鸦头袜、合欢鞋子桃花裈系着绛***结披一身蝉翼纱出脱得洛神女般翩若惊鸿正唱得兴头:

……恰便似桃片逐雪涛柳絮儿随风飘;袖掩春风面黄昏出汉朝。萧条满被尘无人扫;寂寥花开了独自瞧……

“做什么独自瞧瞧?”胤祥笑道“这里九哥十哥都在我也来了——你该唱‘逍遥花开了与卿共瞧’才是啊!”

“老十三来了!”胤禟一摆手命停了歌舞和胤一齐跳下炕来和胤祥执手寒暄胤便嗔着老吴:“怎么就连禀一声都不晓得?”

这三个人是老冤家对头了平素见面都是脸寒如冰;胤祥尽和他们虚情假意想到承德被囚后的苦况也觉心上温馨因笑道:“九哥十哥真会享福!这地方左香右黛玉钗横陈红妆绿袖燕瘦环肥佳人满庭外边飞雪飘花里头歌曲穿云比起来真叫我羡煞人比人气死人真是一点不假!”

“老十三如今文思到这地步儿了?”胤禟笑容可掬一边让座命人上茶说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你后福不浅——方才和老十我们还商量着要去看看你你倒先来了。”说着便目视胤胤便道:“别看我们平日磕磕碰碰的遇着实事还真的十分惦记!老十三你别信那些王八羔子挑三窝四有人说是我捏造出二哥给凌普的手谕坑陷你要是那样儿下一回天阴就雷劈了我!原来我疑心是大哥的手脚后来三哥一味往你身上说我是个爆仗一点就着倒是我头一个说的像你的笔迹——九哥你也在场你说我的话有半点假没有?”

胤祥见他唠里唠叨辩白不禁一笑说道:“我是向你们请安的又不是算账来的十哥这么多的心做什么?那张字条后来我也见了也亏煞了这作恶的狗才端的学得像不但像我的且像我在临摹二哥的这份心机除了大哥谁能有?小人之才愈大愈可畏真是半点不假!”其实他心里很疑是九阿哥十四阿哥合手所为一来没凭据二来大阿哥已成死老虎乐得顺水人情便轻轻抹过了嘻嘻笑着临窗坐了又道:“你们该怎么乐还怎么乐我在这里观景听曲儿小秃跟着月亮走多少沾点光儿!”胤大咧咧一坐双手一拍立时旱雷聒耳丝竹裂云乔姐轻移莲步袅袅婷婷给胤祥上寿接着唱道:

劝将军自思劝将军自思祸来难救!负荆早向辕门叩……这屈辱怎当这屈辱怎当!渡过大江头事业重新做!

胤祥腮边肌肉抽搐了两下微睨了胤禟一眼仿佛什么也没想凝望着外头粉妆玉琢的冰雪世界。

[1]

家人将“郁郁乎文哉”误听为“于是乎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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