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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向隅而泣(2 / 2)


“我们随便吃吃算了”有乐伸着破扇正指向岸边的小吃摊神采秀美之人按住他的手臂含笑推移改朝另一边的临山酒楼神气谦和的说道“对对随便找个地方简单吃点儿有酒就行。看见没有?那家不错……”

“这叫简单?”我们在雅座面面相觑信孝瞅着满桌美肴丰筵手中的茄子不由颤抖起来咋舌儿道“我们好像被‘竹林七贤’宰了。他们还装作煞有介事地钓鱼没想到竟让这帮古人钓我们。难怪有句话说不要替古人担忧老祖宗们精得很……”

“今儿要开怀大吃”面容瘦削之人解衣褪衫袒露干瘪的肚皮唏嘘不已。“有什么大鱼大肉都整上来罢难得好好吃一顿。大家千万别客气不醉不归啊!”

有乐不禁懊恼道:“竟然这样痛宰我们?这家伙真是死有余辜……”长利忙捂住他嘴巴摇头说道:“没事没事宗麟大人刚才悄悄说咱们吃完就跑……”信澄以巾掩嘴在旁不安道:“只怕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刚才我看见这帮家伙似乎在互使眼色就看谁跑得快……”

这会儿我哪有心情吃喝推窗而眺只见孙八郎在下边的小船旁垂涕道:“我就不上去了你们赶快吃些便下来罢。高次的伤势很令人担忧我留在这儿陪着他。”信照和恒兴在桥上被魏兵阻挡果然无奈折返路过问道:“不跟着上去先吃点儿垫肚?信包呢?”孙八郎坐在船篷边郁郁寡欢地回答:“他在篷舱里闷头大睡。”穿条纹衫的小子从桥下闻声而出拿着炸鱼之物张望信照招呼他过来先敲脑袋才说道:“一积你别在这里炸鱼玩儿。跟我们上楼吃饭记着先拿几个碗去盛饭菜端下楼给信包和孙犬殿。顺便勺些羹汤给高次试试看他喝不喝得下?”

恒兴小声询问:“待会儿谁买单?不先问问他们请客还是我们请?我身上早就没钱了你们呢?”信照摇了摇头率先而行。恒兴满脸纳闷跟随其后昂然入席。我帮着穿条纹衫的小子盛饭菜端碗欲出店伙看见了就跑过来抢着要替我们端几个碗盘并且小声探询:“你们是哪儿的游客呀?上个月刚有一拨客官也让‘竹林七贤’拉来这里豪吃海饮过。你们这些外地游客委实慷慨如此大方请人吃喝真够舍得!”

我问:“桥头另一边搞什么那样热闹呀还不给人过……”店伙告知:“求子。你们没听说吗?司马公子的夫人前往那座道观拜山祭过夭亡的长子之后渴望再求天赐麟子。唉谁知道天意如何?司马师生前那样大的权势却求不来老天给他一个半个儿子死后便宜了他弟弟。如今司马炎公子也很着急但这是急得来的吗?”

“简单吃喝之前先简单介绍一下。”阮籍搁下酒瓮指着旁边凝目看菜之人含着牙签引见道“山涛字巨源。他旁边面容瘦削的这位就不用多说了吧?嵇康。”

嵇康放开肚皮接连夹菜就口与宗麟互相谦让道:“请别客气吃吃吃……”有乐在旁满脸懊恼而觑长利悄拍其腿一下憨笑道:“听说魏武帝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嫁给他因而他是曹操的曾孙女婿。从三叔公描绘的宗族系谱看来似乎也算我们的亲戚……”有乐闷声说道:“随便你怎么说过会儿只要你愿意掏腰包买单就行。”

“中散大夫嵇康世称‘嵇中散’。”阮籍又转朝另一边拿箸指点着说“至于此位神采秀美之人便是我同僚王浑的儿子王戎属于世家望族出身琅玡王氏。其畔那位眉花眼笑之人名叫刘伶绰号‘醉侯’。角落里坐着烤那条小鱼的眉清目秀少年名唤向秀。正在走进来的这个面白无须的抱琵琶之人是我侄儿阮咸……对了阿咸呀!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面白无须之人搁下琵琶抱瓮饮酒咕噜噜几口喝光一拭嘴落座醉眼乜视片刻大咧咧的跷脚自挠说道:“要我打听的胖小孩在杨艳那儿。杨艳弹琴他唱歌其声甜嗲。我悄寻入内穿廊过院找了半天连续飞檐走壁与邵家那班手下周旋许久终于从窗后看见他在里面吃鸡腿……”

信照他们没等听完纷皆离席欲奔阮籍连忙拉扯道:“要去哪儿?”有乐一边朝信孝和长利使眼色一边挣衫说道:“你没听见吗?那小胖孩儿是我们家宝贝从来不通世事怎能把他丢到陌生地方任人折腾……”阮籍拉着有乐不放慢条斯理的说道:“别急别急且莫着急先吃了酒再说。还要听你慢慢说给我们解闷至于那小肥孩儿并没受谁折腾他只不过是在杨艳那儿愉快地吃鸡腿。她们都很喜欢小孩儿不会有事。尤其是司马师第三任夫人羊徽瑜由于刚婚后不久丈夫就过世没能让她生下儿女使她的爱心泛滥渴望膝下多些小孩以解慰藉……”

“她不是收养了一个吗?”信孝闻着茄子问道“史称羊徽瑜聪慧贤德嫁给司马师后未有子女。以司马师之弟司马昭的次子司马攸为继子。司马师死后司马攸侍奉羊徽瑜非常孝顺。”

“确是如此”山涛凝目与宗麟对视抓袖不放徐徐拉他回座口中缓言道“因司马师无子所以其弟司马昭将自己的次子司马攸过继给他。司马师病死。年仅十岁的司马攸继承舞阳侯爵位在另外的宅第侍奉羊徽瑜以孝顺闻名。但是司马昭心疼如割肉因为他更舍不得这个儿子。比起留在身边的长子司马炎已然过继的次子司马攸更受司马昭疼惜屡找各种借口见他。羊徽瑜有心让他父子多相处亦让司马攸常去陪伴其父。可她自己毕竟还是孤独啊!”

“她再孤独也不能要我家信雄”有乐焦虑道“不然他爸爸一定会穿越过来发神经。你们不知道他爸爸有多不好惹司马昭他们毕竟还属于正常人可是信雄的爸爸最难缠的地方在于他不正常。你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事没事我们也都不是正常人。”阮籍按有乐坐下另手探出拽信孝回来长利欲跑不及亦被拉回就座。王戎放开其袖只见恒兴按刀欲起阮咸伸手捺鞘翻掌沉腕低放扯他坐下。刘伶眉花眼笑的挽着信照回席和颜悦色地说道“倘若羊夫人真要留下谁不让走你们闯不过泰山羊家那一关的。还好那小孩儿眼下只在杨艳那里自从其长子司马轨两岁夭折使她大受打击常到那座祠观里悼念并顺便祈愿。那边是邵家兄弟守卫的地盘天还没黑我们过不去。且先吃酒让阮嗣宗喝得高兴自会帮忙搞定。”

有乐难抑烦恼便趁觥筹交错转头悄言道:“乘机宰我们一顿他当然高兴。不信这伙酒鬼真能帮上什么忙只怕此顿酒要吃到咱们破产他才开心。还好他们嗜饮如命不如将其灌醉然后咱们开溜连单也不买……”宗麟盯着山涛两相对视片刻假借转面要咳抬手掩遮口边低哼道:“你别想了这些都是酒豪来着。咱们的酒量灌不倒他们几个。况且我面前那个山涛不一样‘八斗方醉’的典故你没听说过?据说山涛饮酒八斗才会醉司马炎想试他的酒量一次准备了八斗酒让山涛喝并在暗地又添一些酒但山涛饮到八斗就不再喝了。他心里是很有数的嵇康临死之前未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亲哥哥嵇喜亦不托付给他敬重的阮籍也没有交给向秀而是托付给了山涛并对自己的儿子嵇绍说:‘山巨源在你不会成为孤儿了。’嵇康死后山涛没有辜负嵇康的重托一直把嵇绍养大成才。山涛和王戎在嵇康被杀害之后对嵇绍一直都特别的照顾。他们尽到了朋友应尽的道义与责任使得这个孤弱的孩子即使失去了父亲却还拥有他们慈父般的关怀与教导不再那么无依无靠这是成语‘嵇绍不孤’的由来。十八年后嵇绍在山涛的大力举荐下被晋武帝司马炎‘发诏征之’后来还成为晋朝的忠臣。嵇绍官至侍中在‘八王之乱’为保护杨艳后来生下的傻儿子晋惠帝而遇害晋惠帝司马衷流着泪不让人洗去龙袍上溅沾之血哭泣道:‘不要洗此是嵇侍中血!’”

“你看他的眼神”恒兴侧过脑袋小声说道“有多深邃。难怪裴楷说:‘见山巨源如登山临下幽然深远。’王戎亦赞叹其如浑金璞玉。山涛早年丧亲家中贫困。少年时即有器量卓尔不群。喜好《庄子》、《老子》常隐居乡里掩盖自己的志向才能。与名士嵇康、吕安为友后又遇阮籍携为竹林之游几人志趣契合更成莫逆之交。嵇康后来因得罪司马氏而被治罪临死前对儿子嵇绍说:‘有巨源在你就不会孤独无靠了。’山涛四十岁时才入仕途被州里征辟为河南从事。据说有一次山涛与石鉴共宿夜里起来用脚踢一下石鉴对他说:‘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还在睡!知道太傅司马懿称病卧床是何用意吗?’石鉴回答说:‘宰相多次不上朝给他个尺把长的诏书让他回家就是了你何必操心呢!’山涛说:‘拙!你不要在乱军的马蹄间来往奔走就行!’于是丢弃官符而去。没过多久司马懿果然发动高平陵之变诛灭了曹爽集团山涛先已溜回家归隐不问世事因而不受任何纠葛牵连。山涛因属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亲戚后来让司马师拉拢出山与尚书和逌交好又与钟会、裴秀亲近。因钟、裴二人争权夺利山涛不偏不倚二人都从山涛那里得到好处而对他无恨。”

有乐闻言眼睛一亮忙道:“不如我乘机向他打听钟会在哪里或许找钟会帮忙将信雄带回来把握更大一些……”宗麟皱眉说道:“你不要想这些了。此时别乱招惹钟会他不认识你搞不好抓你去坐牢。司隶大狱你还没呆够是不是?别忘了那个地方是东汉以来有名的‘巫蛊之狱’在里面连虫子都能炼成蛊。你看看那个邵悌他以前经常进出那里后来变成什么模样了……”

“小点儿声”王戎从门边转身说道“外边有司隶的人四处盘查可疑的过往之客。别让他们看见你们这个样子无谓生出麻烦。最近很多清议之人都被抓进去了他们不让议论任何事情……”

长利憨问:“我们这个样子是啥样子?”王戎招呼一个抱捧衣服的伙计进来蹙眉说道:“你们身上太湿了刚才嗣宗兄让人回家拿来干净的衣物且先到屏风后边更换再返席就座。”我早忍不住了忙起身道谢有乐拣着衣衫挑看问道:“这是道北阮家的还是道南阮家的?不知其中哪条裤衩是历史上阮咸挂出来晒过的我要拿此件着名文物回去收藏以抵消这顿饭钱……”

“饭钱不必担心”阮咸拣条裤衩儿扔给有乐醉态可掬的在旁说道“我叔父刚才已让人去宿卫营预支了薪水随时送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嵇康夹着菜转觑道“我本想瞅个隙儿跑回家把祖传那支生锈的古剑拿出来磨一下然后抱去当铺抵押银两……”

有乐和恒兴他们纷道:“对呀怎好意思让你们买单?不行!我们正打算吃完饭就抢着去付钱不料竟然被阮步兵抢先买单。你太不够意思了!这怎么可以说得过去呢?来干一杯。说什么也迟了先干为敬……”店伙抱酒坛进来说道:“哪有杯?他们都是拿盆干酒的。”说着又让人端盆进来摆放有乐见状傻眼:“啊?用这么大个盆我看在里面洗澡都可以了……”

掌柜的亲自捧钱进来作状退还满面堆欢道:“那位姑娘先前已用金叶子结过帐了你看还剩这样多……咦她去哪儿了?”我从屏风后面伸头瞅了一下并没作声。有乐啧然道:“你为什么抢着付帐?也不让我们几个帮着凑一下钱多是不是?刚才我发现一积从兜里掏出整包压岁钱信孝那边应该也还有点……”我抿嘴而出把更换下来的湿衫打包有乐特别指出:“别忘了那条钟会给的裤衩儿记住替我收好连同这些湿衫打包让长利和一积帮忙背着。在我心目中其纪念意义毫不逊色于阮咸挂出来晒过的那一条历史价值高的短裤……”

“不料到底还是你们抢着买单得手了”阮籍捧盆敬酒拉着我们热情劝饮赞赏道“尤其是这位姑娘够豪爽。此前我没说错吧?不会走眼其不一般。来我先跟你干一盆醇酿……”

有乐连忙替我挡酒推来推去的说道:“你别放倒她。万一喝多了恐怕她要打醉拳。甚至会使出我亲戚犬山铁斋潜逃去她家那边私授的铁掌断水之术一路砸去万一砸光司马家的缸就不好收场了……”王戎提指贴唇待掌柜和伙计皆退出后从旁低言道:“小点儿声别让司隶的人在外边探听到什么。诸位外乡的朋友有所不知我们这样的人在此就像风雨中的残烛随时湮灭。越来越处境不妙呀!”

信孝闻着茄子忍不住说道:“放心好了你们是聪明人大多数都能熬得过去。座间日后不乏出将入相之辈而且全都名垂千古风雅不灭。”信照悄掐道:“不要随口透露太多。”众人无言互觑之余刘伶依然眉花眼笑不改抬手向山涛一指低嘿道:“承蒙贵言。我看他必有望位列公卿阿戎或许亦能做个将军甚至不止。大阮小阮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我们几个就悬了不过也无所谓啦。对酒当歌浮生畅快。一朝有酒一朝醉活一天算一天有酒就行!”

阮咸埋头趴盆自饮连番咕噜噜作响之余脸没抬的咕哝道:“我们更担心的是嵇康。名声累人有些权奸认为嵇康不死清议不绝。孔融死后士气灰败又出了个嵇康让人欣慰地看到世间清流还在。嵇康声称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坚决拒绝出仕。其屡番不受招揽据悉大将军司马昭闻而怒焉。加上钟会这般奸险小人又在其畔佞言竟称:‘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倍增司马昭心生忌恨这让嵇康处境更加艰险……”

“不是吧?”有乐一听就伸扇打头啧然道。“钟会身出名门是钟繇之子年少得志十余岁入仕二十来岁时就已进封为关内侯。嵇康拒绝与其交往但钟会对年长其两岁的嵇康却敬佩有加。《世说新语》记载:钟会撰写完《四本论》时想求嵇康一见可又怕嵇康看不上情急之中竟‘于户外遥掷便回怠走’。我看他不会这样狠心对待自己偶像你们这些家伙就会随口乱说再胡扯我就摁你淹在盆底然后我跑去你家里把你那个心爱的鲜卑婢女偷走从此你就不会有一个着名的儿子阮遥集我将其母子抢先带回清州你那个日后私生的儿子就当不成广州刺史以及吏部尚书……”

山涛凝目说道:“我同钟会有交往没听其这样刻意说过谁的坏话。不过钟会是女人性情谁知道当真得罪了他会怎么样?嵇康对陌生人冷淡也很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彼此互不了解的那些泛泛之辈别人不知他其实面冷心热素为仗义。我觉得钟会看似殷勤热情却又内心脆弱易感很多方面都跟嵇康相反。你俩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就别跟他玩依我之言离他远些为好尽量不理就是。”有乐恼道:“你别乱教嵇康搞不好就是这样反而不妙。他们俩要是早能坐在一起泛泛舟、谈谈风月我看后来啥事都没有……”

“那也不一定”王戎摇头说道“我与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嵇康学彭祖养生平素以不动声色为修养之道。彭祖的养生之法康几乎条条做到但却易犯‘营内而忘外’一忌不免会受人诬陷惹来无端祸害。咱们先别说这些了外边恐怕有人偷听……”

我帮着长利和一积打包衣物剑匣滑出半截无意触碰手边奇凉剔透猝竟沁寒难当。我缩手而回瞥见门外有个乌衣青冠之影悄晃急离长利挨脸到门畔憨望道:“谁在门外溜得这样快?你看他慌慌张张差点儿撞到那些斗笠低额的披氅走动之人……”

“匆奔而出的那个似是邵家的人。”向秀把烤好的小鱼递给我坐在门边低声说道“不知他窥见了什么却溜这样急。四周皆有司隶的人走动想是要出大事了。这些低笠遮颜的黑氅骑卫很少在街头公然出现不知拥挤着围立在那边要干什么秘密勾当?”

我从门缝后悄眸而望只见一人在黑氅簇拥之间快步走出旁边许多双凛凛精闪的眼睛在笠沿下惕然扫视四周。由于外面飘起了蒙蒙小雨伞纷支起张绽而开密集地擎在檐外静候状如乌云朵朵。那人从伞前抬额转觑笠下露出两个黑眼圈儿。长利憨问:“咦你有没觉得那个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透着说不出的眼熟……”有乐闻言急奔而出突然间竟似谁也拉他不住。

霎时我想起曾在哪儿听诵的诗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似并不属于这个年代而我们又何尝不是?

花落檐前碎瓣散在雨泥里。伞下那人拾起凋零飘坠肩头的花枝残蕊微一凝视轻轻往旁拈指弹开。

一个蓬发垂散的憔悴汉子跪在雨巷哀声大哭被两边窗内纷纷抛物斥骂扔了一身东西还有个茶缸砸在他头上热汁四撒。他岿然不动浑若未觉破额流血伴随雨水沿颊淌落。伞影从他身旁络绎而过没人停下理睬。黑眼圈家伙披氅穿街过巷迳直行色匆匆忽又忍不住在前边蹙眉悄问:“为什么哭?”

“那是向雄”有个撑伞的随从冷漠地瞥了一眼街边接连挨踢犹仍伏地跪哭之影微哼道“就会哭大人别理他。回头再找个借口又把他扔牢里省得眼见心烦……”

“没有伤心事谁会哭成这样?”街边有摆摊老人低叹道“每逢有人冤屈而死、忠良无辜被害他就为之悲痛失声。不知今次又为谁悲你看那汉子哭得多惨痛?如此撕心裂肺地哀声恸泣难免哭伤自己。我看他活不长久……”

“无非一条丧家之犬”几个乌衣家伙寻声赶来从檐下奔出纷去踢打踹那憔悴汉子倒地爬在雨泥里又打开伞遮人视线围着他践踩不休低骂呵斥“跟谁竟害谁被砍根本就是个倒霉鬼。还敢乱哭?惊扰了各位路过的大人连累我们也要跟着倒霉。索性拉起来扭送衙门先杖责五百再丢进大牢……”

宗麟把盏从窗口眺望不禁叹道:“汉时淮南王刘安一门鸿烈而轻天下成为豆腐创始人自却亡于叛逆王府八公剑艺精湛宾客异士云集又有何用?汉朝宗室大臣刘向撰着《说苑·贵德》称:‘今有满堂饮酒者有一人独索然向隅而泣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

“谁说的?”乌衣家伙在街头闻声乱望从伞下愤踢憔悴汉子口中吆嚷道。“不许再提‘淮南’!那边刚平乱不久谁若提及就是有意寻衅存心附逆。别以为找不到刚才谁说话你们一个个全都是潜在的罪犯。都怪向雄不好偏又冒出来哭乱惹过路的多位大人老爷注意。赶快揪这厮去坐牢省其挨打还哭得更起劲……”

黑眼圈之人皱眉瞅着憔悴汉子被乌衣家伙扯头发揪衫拽离其貌威壮却泪流满面兀自朝他这边眼水汪汪而望便忍不住抬手一指在伞下微哼道:“我记住你。”随即又侧转脑袋悄问旁人:“再说一次他叫什么?”撑伞的随从漠望憔悴汉子遭多人拽扯一路挨打而去冷哂道:“向雄。”

向雄被勒住脖子扯拔头发一路拖走在雨泥里又悲声难抑号嚎大哭。

宗麟湿目微红的叹道:“那些都是蚊蝇一样的存在。我看整条街头唯有向雄与钟会留在历史上昔虽匆匆一瞥犹能驻留余影恒久未消其他皆属多余。无论是否命里注定仿佛这一天街上仅只他们两人在雨中相遇。”

我看见还有一个多余的人在雨中徒劳奔跑。有乐追随在那片乌云般迤逶移行的伞影后边黑眼圈家伙从伞下无意间移眸回望之时有乐张口欲唤却被信照从后面跟来掩嘴拽避檐下。

“拉他回来”宗麟在窗内恼哼道“赶紧上楼帮忙。我快摁不住这些小奶狗一个个呲牙咧嘴作义愤填膺状急着要跳出去打架。知不知道外边什么环境便连‘竹林七贤’都缩在这里小声说话、没敢露面你们几只小跳蚤还想蹦出去要帮向雄揍人……”

我跑到各个窗口急促张望惟恐看不到有乐的身影儿。只听旁边发出一声嫩叫长利抄起板凳愤欲跳窗而出穿条纹衫的小子挣扎着亦要追随宗麟一手抱俩抢先把他们擒捉我转头看见宗麟另一边胳膊还勒着信孝和信澄的脖子手抓恒兴头发从门口揪扯而回说道:“休去干扰历史脉络。向雄挨揍被人欺负让你们看不过眼是吧?可这是他跟钟会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插手。那些邵家的鹰犬现下所作之恶将来自有恶果。向雄的弟弟向匡日后如数讨还让这些恶棍在‘太康盛世’无所容身。那时向雄已然封侯入朝担任御史中丞升任侍中又出任征虏将军兼掌河南军政。其弟向匡手拥镇抚河西的秦州戍兵与杜预横跨长江南北的荆州军互为应援号称关内两路雄师区区权奸鹰犬之辈招惹他们不起……”

“看到你们这样血气犹存使我们惭愧呀。”阮咸醉眼迷蒙而望抱着酒盆怔然忘饮似自沉痛的说道“恶势力在这里荼毒人心已久许多人显然失去了血性变得麻木不仁。非但任凭邪恶肆虐、黑暗横行人们越来越无动于衷甚至竟亦参与作恶而不自知。更甚者还故意使自己变坏以融入集体作恶的狂欢。这算是个什么样的堕落年代但愿以后不再有……”

“我看以后还有”宗麟揪那些小子回来甩入雅座之间低哼道。“甚至更加不堪。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之坏不论他什么信仰、有无信仰最坏的东西一直藏在人心里那是写在骨子里的坏。无药可救我越来越相信那个小珠子所说是对的。大多数人不值得救赎。淮南王刘安以为一人得道便能鸡犬升天。磨他的豆腐去吧!”

长利在他腋窝里挣扎着憨问:“你为什么爱提刘安呀?”

“因为他是豆腐的创始人。”宗麟把他夹在腋下拖回就座甩膀放到一边拿起一碗豆腐搁在长利嘴前按他埋脸趴在碗里冷哂道。“刘安做豆腐在历史上有很多记载。制作豆腐之法始于淮南王刘安。当时淮南一带盛产优质大豆这里的山民自古就有用山上珍珠泉水磨出的豆浆作为饮料的习惯刘安入乡随俗每天早晨总爱喝上一碗。有一天刘安端着一碗豆浆在炉旁看炼丹出神竟忘了手中端着的豆浆碗其手一撒豆浆泼到了炉旁供炼丹的一小块石膏上。不多时那块石膏不见了液体的豆浆却变成了一摊白生生、嫩嘟嘟的东西。八公山的修三田大胆地尝了尝觉得很是美味可口。可惜太少了能不能再造出一些让大家来尝尝呢刘安就让人把他没喝完的豆浆连锅一起端来将石膏碾碎搅拌到豆浆里又结出了一锅白生生、嫩嘟嘟的东西。刘安连呼:‘离奇、离奇。’你正在吃的这碗就是八公山豆腐初名‘黎祁’也就是‘离奇’的谐音。好不好吃?”

长利挣扎道:“我不喜欢吃豆腐……”宗麟低哼道:“为什么?”信孝在旁闻着茄子悄言告诉:“想是因为据说他老婆常让隔壁村那个卖豆豉的老王吃豆腐。因而信包叫秀吉找人把那个老王悄悄扔下海里去不过后来有乐声称看见老王竟然游回来了仍在卖酱料。大概又在堺市那边开一间铺他做的豆豉很好吃你有没尝过?”

宗麟郁闷而视信孝忙转脸自去移坐一边。宗麟放开长利提手追卯信孝脑袋恼哼道:“我像是会吃豆豉的人吗?你们穿越过来遇见竹林七贤在这里不好好抓紧时机跟他们交流高雅话题却在旁边胡搞瞎搞个个口味偏奇险怪。有乐更是混帐竟撇下竹林七贤又跑去纠缠钟会……”

长利顾不上揩脸忙着跟穿条纹衫的小子一起愣看阮籍翻眼玩儿憨问:“你是怎么做到这样的?”信澄也挨过来催道:“快翻多些白眼给我们看。”阮籍借着酒意翻白眼斜藐我见其睛全白亦感惊奇。阮籍觉察我凑近来瞧他便没再给我一个大白眼迅即转为青眼脉脉睨视。

随着又一眨眼霎显其目如电精闪投转我觉得好像要被电到连忙避开。手忽一紧阮籍拉腕问道:“走不走?”我不由愕问:“去哪儿?”

阮籍抓腕而起摇摇晃晃的说道:“去帮你求一支姻缘签要不要?”我难免感到不好意思:“可是……”

“没有可是”阮籍离座说道“你们没留意到席间已少了一人?”

“有乐吗?”长利转到窗边憨望道“他和信照在外面。”

宗麟摇了摇头坐在那儿惑觑道:“他说的是嵇康吧?”山涛凝目而视颔首说道:“嵇康就是这样的人他先走一步了。”信澄掩面悄挨过来探问:“去哪儿?”阮咸埋头在盆里咕哝道:“上山帮你们做事。”刘伶眉花眼笑地在旁点头低叹:“他历来此般作风。行事仗义却不多言。”

信孝闻着茄子跟在我后边悄叹一声:“果然便如陈寿的评价:‘谯郡嵇康尚奇任侠’。可惜刚才来不及提醒他当心误交损友……”王戎凛视道:“你指我们吗?”

“不是”信孝忙摇着茄子后退道“那个‘损友’没在这里。”

“难道是钟会?”向秀在门边烤着手愤然道。“没错只能是他。虽然不配可这小人整天纠缠我们你看他刚才又出现了在外面耀武扬威。我就不明白他还未爬到王经的位子凭什么便能指挥得动那些司隶精锐玄衣卫……”

“想是洛京又出事了”王戎不安的琢磨道“当初王经就不该急着奉召上洛他母亲劝过却不听老人言。王经掌控不住司隶那班人马让人暗使绊子迟早摔跟头。我听闻整个‘司隶’上上下下有不少被钟大人暗地笼络收买先已架空了王经。甚至包括禁宫宿卫八大营的兵到底听谁阮嗣宗心里清楚。谁是大内精英?有钟会在其便是洛阳天空唯一巡弋的那只鹰。当下情势很明显皇帝也成了光杆他最好不要摊牌命已操诸于别人之手一翻牌就完。”

“王经到底还是心向皇帝”向秀烤着火说“未必甘心当司马昭弄权的走狗。可他玩不过那些权奸尤其是钟会。这个人不论在哪边都是‘损友’般的存在可惜皇上错看了他那么早就给他封侯……”

“然而我刚才说的‘损友’不是指钟会”我正想问向秀烤手疼不疼信孝伸嘴过来悄言道“其实是看似‘人畜无害’的吕家兄弟竟然害死了嵇康这个爱打铁的气质美男。据正史所载吕巽、吕安两兄弟都是嵇康的朋友但这一对位份贫富悬殊的同父异母兄弟突然间闹出了一场大官司。时任司马昭幕僚的吕巽见弟媳徐氏貌美乘吕安出外卖菜不在家指使其妻用酒把弟媳灌醉将其奸污。事发后吕安欲诉之于官府。吕巽急忙请嵇康从中调停。嵇康因与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遂应吕巽之请出面调停把这件事情按了下来。可是事后吕巽却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说吕安不孝顺竟然敢挝母亲之面。有口难辩的吕安唯盼找他心目中最尊贵的朋友嵇康帮忙说话。嵇康拍案而起写下了《与吕长悌绝交书》痛骂吕巽一顿。他想通过绝交来表白自身的好恶更想通过绝交来论证朋友的含义。吕安入狱后为了说明真相自然要提及嵇康调停之事嵇康也因此被投入监狱。由于吕家一地鸡毛致使嵇康因为这种狗血的事情丢了性命既让司马昭乘机拿捏住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便将小案办成大案杀嵇康而绝清议威吓竹林清流骇然低头。随着屠刀下一曲广陵散远去的魏晋风度流为追不回的历史。”

“走咱们追嵇康去。”阮籍牵我之手起而欲出洒然说道“趁天要黑了这便前往拜山。会一会泰山羊氏找回你们所说的肥娃娃不过我相信这个可爱的小胖孩儿应该不会在杨夫人那里向隅而泣是不是呀?”

门刚推开只见外边悄候有一名披斗篷的带刀宿卫神色不安地拜禀道:“侯爷我们有人悄已留守在那边。先前看见那个肥小孩儿仍在吃鸡腿可是此后情势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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