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菱没有理会,绕过他重新进了厨房。
这个家实在是太空了,除了一个卧室里还有几样家具,其他屋子完全是空荡荡的,连个桌子都没有。
一看这个人就是在家里不开火的,最多就是烧个热水。
她朝邵彦成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然后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这些烙饼和馒头给你用屉笼布包好了,你吃一个拿一个,剩下的继续包着,这样的天气,吃个十几天是没问题的。”
她说着,将好大的一个白布包从篮子里拿了出来。
“这是我奶奶自己腌的咸菜,里面放了虾酱,我又用油炒了下,你配馒头吃。这是香肠,我蒸过了,别舍不得吃,这几天要吃完。
哦,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和那个人交换的。换了好多。”
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了两个罐头瓶。
看着几乎放满了整个灶台的东西,邵彦成顿时急了。
这些东西多金贵!
就算是换的多也不能都拿来啊?家里那么多人呢!
他的脸忽然就热了起来。
正想出声阻止,姜晓菱忽然转过了头。
她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说:“我还想给你再看些东西,你准备一下,不要害怕。”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邵彦成愣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不明白到底能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她如此慎重的提前交待,居然还会担心自己害怕?
姜晓菱转过头,看着灶台继续说道:“我还给你煮了一些鸡蛋,又切了点腊肉。”
边说,她边将手往灶台边上指了指。
随着她的动作,在她手指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大碗,碗里放着十个白生生的鸡蛋,还有一大块儿冒着热气的,明显刚蒸出来的油汪汪的腊肉!
邵彦成一口气顶在了心口。
他盯着那个碗,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他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
然后又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
看到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姜晓菱叹了口气:“别揉了,是真的。”
如果不是那件事拖不下去了,而他明天一大早要出差,自己只有这一会儿和他说话的功夫,姜晓菱是不会这么突兀的让他看到如此惊悚的一幕。
她觉得这也就是邵彦成,还能如此淡定。
要是换成自己,看到这样的大变活物,肯定吓得都得有心理障碍了。
可其实邵彦成这会儿一点也不淡定!
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并没有看花眼,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这姑娘真的就凭空让一碗肉和鸡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是——
真的懵了!
邵彦成上前一步,抓住了那个碗。
在感受到了碗的温度,还闻到了扑鼻的肉香之后,他依然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不科学!
他转头看向了姜晓菱,神情里带出了少见的茫然。
姜晓菱轻咳了两声,朝他干巴巴的说了句:“我跟你解释。”
邵彦成点了点头,又朝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她正对面。
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个碗,看向她,认真的说:“解释。”
“这事儿还得从我过十七岁生日那天说起……”
姜晓菱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邵彦成,除了自己重生那一段,连自己的想法也都跟他说了。
当她终于将这一切全都说完,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时,才发现那个男人从头到尾,出奇的沉默。
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再次叹了口气。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誊写的那封邵洋的信。
“我相信。”但我得缓缓。
邵彦成慢吞吞的说。
他伸手接过姜晓菱递过来的信,望向那清秀的字迹。
一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以此来掩饰他此刻内心的凌乱。
邵彦成一向自认为是无神论者,他始终认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可今天,姜晓菱做的这一切打破他的信念,让他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
看他盯着信看得那么认真,姜晓菱也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思考什么?
也不敢打扰,只得转过身,将带来的那些东西帮他一一收拾好。
直到邵彦成在她身后开口说道:“你刚才说,这些东西很可能会在你十八岁生日以后就都没了,你怎么知道。”
姜晓菱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就是一种感觉,总觉得到时候会没有,就像它是凭空这样来的,谁知道会不会再凭空这么走?”
邵彦成没有立刻接话,很明显他现在对于姜晓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认真思考一下。
片刻之后,他才继续问道:“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邵彦成,我不想上学了。”姜晓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望向他说。
邵彦成没有吭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在景平的学校,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学习了,学校很乱,每天除了在一起读报纸就是闲聊。再不然就是去学农。我不知道宁林的学校怎么样,但相信也差不多。所以,我不想上了。”
这是姜晓菱刚才在跟邵彦成说黑匣子那件事的时候,临时起的意。说实话,这事儿在之前她想都不会想。
她已经高二了,再有半年就高中毕业。到时候拿一个文凭在市里面想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根本就不难。
她怎么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提出不上学。
可就在刚才,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去上课其实也是可以拿到毕业证的。
上辈子,他们班有些人还没毕业就下乡了,还有些人,接父母班儿进厂了,甚至有些人随便丢了一个假条,最后也没有再回学校。
这些人,其实到最后,毕业证也都是发给他们了的。
既然这样,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学校耗费那半年的时间!
学东西不一定要在学校,其实在家里学习效率应该更高。
最起码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以上辈子的经验来说,姜晓菱始终认为这黑匣子里的世界是不长久的,不能指望这个过日子。
她必须好好学习,耐心的等到这场运动结束,然后考大学!
上辈子,她其实就有这个想法,毕竟上学的时候她的成绩很不错。
可那时候邵彦成被选入了新车型开发的攻坚小组,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要去外地学习。
剩下的时间,也是在厂子里没明没黑的忙。
能回家躺在床上睡回觉都是奢侈,家里的事情就是有心帮忙也没有那个精力。
而她,那时候已经有了儿子。
儿子庆庆已经六岁,马上要上一年级,而弟弟小河则已经去了部队当兵。
她的身边根本没有谁能帮她,替她,让她可以腾出时间精力去复习。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那时候的她就总感觉到精神不济,
那些家务活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对于她来说,就却吃力到了不行。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本事,没有别人家的媳妇刚强。
却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其实已经得了病,癌细胞已经在身体里扎了根。
如今再想起这些,姜晓菱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却也愈发让她坚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换一个活法。
再也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从前那样!
看她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下来,不再继续说,邵彦成出声问道:“不上学了,你准备干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姜晓菱有点惊诧:“你赞成我不读书?”
邵彦成面色平静:“不上学可以,不读书不行。”
说到这里他看了姜晓菱一眼:“宁林这边的中学也和你们景平老家那边差不多。
我之前听张工埋怨过,说他们家大女儿上了半年学,一节课也没上,整整跳了半年的忠-字舞。结果还因为成-分问题没法上台表演,在家哭了一天。
要是这样的话,这学上不上都行。”
姜晓菱原本以为以这人对学习的执拗劲儿,肯定不会赞成她的想法。
她其实也没指望他,原本还想着自己回头和爸爸妈妈好好说,没准儿他们就同意了呢。
结果现在这人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一样,这对于姜晓菱来说,简直是惊喜!
“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那你回头帮我和我爸爸说说呀!你的话,他应该是听得进的。”
“好。”邵彦成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了头。
看他答应,姜晓菱更加的有了信心,又继续说道:“我想找个工作。不管干什么,总是给家里少一份负担。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单靠爸爸一个人养家,很累的。
而且有了工作,我就有了新的圈子,没准儿还能接触到更多的东西。万一有合适再拿去交换的呢?
单靠火花和烟标,我觉得不太行。除了最初那一次,这两天也没有人再要。”
姜晓菱说着,邵彦成在一边认真的听着,是不是还会附和的点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嗵嗵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小河站在门外,看到他们出来,对姐姐说:“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家。”
姜晓菱这才发现,她在这屋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
她连忙就要告辞。
邵彦成并没有阻拦,而是帮她一起将之前用来装东西的篮子腾出来,把包裹棉袄的布放了进去。
这才对她说:“工作的事儿别着急,等师父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再说。那个人那边儿……”
他停顿了一下:“你这次回信的时候可以直接把介绍费的事情和他商量好。话说到前边不丑,事先把分成比例说清楚,事后也避免麻烦。
至于以后的事……”
小河不解的看向两个人,有点不明白他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忍不住在厨房门口催促道:“姐,你快点,妈说让你赶紧回去。”
“好,马上。”姜晓菱回应道。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邵彦成,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少见的焦虑。心里明白,今天的事儿还是吓着他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安抚的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对他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了,放心吧,我知道要怎么做。有拿不准的我就放着,等你和我爸爸回来了再说。”
邵彦成确实这会儿心里焦虑的很。
对于他这种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做出规划,遇事都会前后多想一想的人来说,之前姜晓菱说出的那些事儿,实在是超出了他理解的范围。
让他一时间感觉无法掌控,更加无法做出规划。
这样的感觉让他难免焦躁,也更加的担心。
可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儿,所以听了姜晓菱安抚的话后也只能点了点头,让她先回去。
但心里,还没出发,已经开始盼望归程。
出了门,小河拉着她就往家里跑。
姜晓菱赶紧跟上,生怕家里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妈妈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喊她?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妈妈和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厨房里的那个小蜂窝煤炉给搬到了屋子里,此刻她们和双胞胎正围坐在炉子边儿上烤红薯干吃。
屋子里热烘烘的,一股子红薯的甜香味儿。
看到他们回来,徐寒梅招了招手:“快进来,都给你们留着呢。”
说着,将手里拿着的一块儿红薯干递到了女儿的手边儿。
看到家里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姜晓菱只觉得暖暖和和的。也说不出是因为屋子里有了炉子的暖和,还是家里的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格外舒服。
她冲着妈妈笑了笑,接过红薯干,说:“小河催成那样,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你们背着我在吃好吃的呀?”
“谁背着你了,这不是让你弟弟去催你了嘛。”徐寒梅瞥了女儿一眼。
说完之后,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晓菱啊,你是大姑娘了,以后做事要注意点儿。”
姜晓菱将红薯干放在嘴里嚼着,不以为意的问道:“我怎么了啊?”
徐寒梅抿了抿嘴,似乎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说。
看到她这个样子,姜老太太只得替她开了口。
她说:“晓菱啊,你妈妈说的没错,你确实要注意一下。你马上就十八岁了,确实是大姑娘了。
做事情的时候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好像刚才,你去彦成那里我们自然知道你是去送东西的,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男人家里待那么久,让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
再有这种事,要么,让小河和宁宁他们去把人喊过来,让他自己拿。
要么,你把弟弟妹妹都带上,一起去,一起回来。女孩子,名声重要的很,你现在不注意,以后万一有点什么闲话传出去,后悔都晚了。”
奶奶的话让姜晓菱楞了好久。
这种话,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
可能是因为奶奶去的早,妈妈那时候病体缠身,也顾不得这些。
也可能她像现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天天脑子里都是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根本想不到别的,也没有什么机会和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包括邵彦成,或者隔壁的强子哥,他们过来帮忙的时候也都是来他们家,见面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只她单独一个过。
所以,这方面在姜晓菱的心里,居然是一片被忽略了的空白地段。
当然,她肯定知道女孩子名声的重要性,也知道男女有别。
可——就压根没往自己身上联系过。
这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刚才邵彦成把房门大大开着的原因了。
但她干了什么?
她想也没想的走过去又把门给关了!
想到这儿,姜晓菱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种迟来了的尴尬,让她窘迫的只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