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的推广也是如此,如果坚持认定以古为尊,以先为准,那文明的传承就是一个伪概念,我们不是在继承,而是变成复古。
你是学文学的,韩愈的古文运动你肯定了解,你现在所强调的一切,就是皇甫湜、孙樵等的趋怪走奇,固步自封。”
王世风的语气带着笑意,但是言辞却尤为冷漠,即便观众听不懂,也能够感觉到其中的犀利。
但是罗思尧自然能够听懂王世风的意思。
所谓的古文运动,就是唐朝时期,由大文豪韩愈掀起的一次推翻‘高考试卷’的重要活动,也是对于华夏文学重要的里程碑式转折,其中涉及到两个重要的汉语文体。
骈文和古文。
所谓古文,也就是现在的文言文,是指先秦时期的辞赋,经传体,不讲究对偶声律,也不死扣格式韵脚,就是实事求是的记载故事或者反应现实的散文。
而骈文,则是一种从汉末魏晋到初唐时期,突然兴盛起来的一种严格讲究俪句对偶,严格遵守对仗,工整和声律韵脚的文体,
但是这种文体极大提高了写作难度,对作者的文学素养极高,而且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为了押韵对仗,无所不用其极的华而不实,
这种文体的出现和魏晋南北朝时期动荡的社会环境,以及权贵文人阶层的孤芳自赏,圈地自萌有着紧密关联,也是世家门阀再次垄断集权的一种方式。
而到唐朝,世家门阀的文人们,依旧推崇这种能够体现自身阶级优越性的鸡肋文章,骈文甚至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出现,
这让文赋失去了最原始本质的功能,记录和反映现实,变成了一种炫技和提高门槛的手段。
王勃的《滕王阁序》就是一篇登峰造极的骈文,通过这篇文章,也能看出骈文的难度和门槛有多高,这东西就像是车一样。
谁都知道法拉利、宾利、劳斯莱斯好,但是这种东西,你生下来有就有,没有的话这辈子就没有了。
但是作为一个代步工具,如果只允许生产这类豪车,那么世界上99.999%的人,都很难享受到科技带来的福利。
那这项技术,就永远是特权阶级的专属。
就是在这种历史环境下,经历了盛唐初期的沉淀后,面对由盛转衰的国力以及日益激增的内部矛盾,以韩愈为首的文人团体,正式发起了古文运动,因为他们深知文化是国力的根本,如果不改制,继续保持这种风气,那大唐就会烂到根子里了。
韩愈痛批骈文的华而不实与高门槛,提倡学子士人放弃格式规律,让文章回归本质,宗旨就两个字,明道。
别管你文赋辞藻多么华丽,韵脚对仗多么巧夺天工,只要文章让人看不懂,讲不明白故事,说不清楚道理。
那就是垃圾!
也正是在这种强硬以及普世的立场下,韩愈的古文运动一直倍受推崇,他也因此被后人赞为唐宋八大家之首。
或许论文章,论诗词,韩愈不比欧阳修和苏轼等人,但是如果没有韩愈,也就不会有宋词,更不会有后面的元曲明小说。
也是因为这种立场,韩愈触动了门阀世家的核心利益,在朝堂上浮浮沉沉,政敌无数。
王世风拿出古文运动当背书,罗思尧自然懂他的意图。
罗思尧瞳孔微缩,沉吟片刻笑道“所以你是要做韩愈,”
“我做不成韩昌黎。”王世风摇摇头。
罗思尧听后微微颔首,暗道还算你小子有点儿自知之明,没有大放厥词。
而观众则觉得王世风太过谦虚,真是懂事儿的让人心疼。
“但是我要做白居易。”王世风陡然话锋一转。
???
好家伙,还以为你是谦虚,没想到你是因为看不上韩愈的水平,想做更牛批的白居易。
不愧是你啊,啧啧。
这是普通观众听到的信息。
罗思尧则楞了一下,因为他听到的信息量远远不止如此,随即笑而不语,虽然没有出言嘲讽,但是溢于言表。
他接受到的信息,王世风不是要做写诗如魔的白居易,而是要做新乐府运动,将诗歌从权贵的玩物,变成黎民诉苦途径的香山居士。
是要用黎民百姓都能看懂的文字,来针砭时弊的创作。
虽然觉得荒谬,但是也有几分贴切。
因为白居易晚年掀起的新乐府运动,是仅次于古文运动的重要文化运动,是真正代表以诗救国的乖张行事,也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一位,用白话文体,真正站在黎民角度,写苍生俗事的文人。
《卖炭翁》就是典型的白描式新乐府诗歌,而且几乎所有人上学都背诵过,且印象最深刻的古诗之一。
只是当时没有人觉得,这首诗,竟然算是古代白话诗。
不过王世风竟然想用自己的现代诗,对比白居易的新乐府诗,属实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韩昌黎文以载道,是你们这些高屋建瓴的大文豪们要做的事情,我只是希望未来华夏的文章不论阶级,不论身份,只要识文断字即可通读,不必明义,只要能明事即可,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如果更贪心一点,我希望夏国未来人人习文,不必专精,略懂即可,看到霞光夕照时,能够想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能想起我们来人间一趟,我们要看看太阳,
给恋人发短信倾诉思念时,能够想起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也能想起,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在人生低谷时,能够想起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也能想起,家里养的花自杀了,遗书写道:一生不愁吃穿,唯独缺少阳光和爱。
知道一白遮百丑也知道绘事后素、知道挫折也叫冲波逆折、知道筚路蓝缕可以替换艰苦奋斗,知道毁家纾难也是舍小家为大家,
懂的流光一瞬,华表千年就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瞻顾遗迹,如在昨日是往事历历在目。”
王世风的声音醇厚,语调舒缓,像是谱写了一首长篇诗歌,让所有观众听得如痴如醉,强烈的对比,文言与白话的碰撞,将汉字的多样性和美感展露的淋漓尽致。
罗思尧面无表情,品味着王世风这几句的对比,不知道是不是心境有了变化,突然觉得白话诗似乎也有些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