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南家,长空有些茫然,虽然有人听见风声就送来钱财,请他去家中长住。长空留在富贾家中,锦衣玉食,不用早起练功,但?他始终有些茫然。
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像他们这种通灵的人,实在是不需要发愁衣食住行,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继承南家。
这样就好像被南子安承认了他的?能力,可是一切都变了。
一枚棋子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大任的?,他娶不了他喜欢的师妹,也不能继承南家,甚至连回去都不可能了。
唉——
长空重重叹了一口气,躺在温软的床上看着床柱那精致雕纹发怔。
心中充满了怨恨。
忽然床柱上雕刻的梅花开始簌簌落下花瓣,绛色红木上刻的梅花活了,花瓣如雨掉落,落了满地粉色花瓣。
他蓦地坐了起来,拧眉往窗外?看,冷声:“哪里来的妖术,敢在我面前露眼。”
“妖术?南子安没有教过你?,以假乱真么?”
声音并不年轻,听着像是个中年人,满是嘲讽。
长空没有动,这个人……不简单,明明就在屋里?,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屋里?木桌上的?茶杯被人翻了出来,茶壶也腾空飞起,浇出一条细流,落在茶杯中。八分满,恰恰好。
此时那个倒茶的人才渐渐现出人影,如?长空所料,是个中年人,但?他没有见过。他细看好一会,问:“你?是谁?”
葛洪不急不躁喝了半杯冷茶,才偏头看他,笑说:“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公。”
长空微顿:“你?是……”
“南子安是我的?师兄。不过我的?师父早就将我逐出了师门,所以你不叫我也没有关系。”葛洪一想,又道,“哦,不对,就算你?想叫,也不行,因为你也被赶出南家了,对吧?”
多日没人提起的?事像针扎来,令长空分外?难受。他漠然说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葛洪叹了一口气,说:“我听说南子安把弟子全都赶走了,他的?手法真是跟当年我师父的手法一样,将弟子养大了,陪继承人学有所成后,就将弟子赶走。”
长空又被戳了痛处,分外?沉默。他不想非议南子安,虽然很不屑也很?气恼他的?做法。但?对一个第一次碰面的人说别人的?坏话,也不是君子所为。
“南家是个道貌岸然的家族,可是却受无数百姓爱戴,他们殊不知表面光鲜的?南家,骨子里?已经腐烂不堪。长空,你?不恨南家吗?我们联手吧,让南家付出代价,让南子安付出代价。”
“呵。”长空冷冷一笑,“付出代价?你?算什么东西?这世上谁比南子安厉害?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
葛洪笑了笑:“看来南子安说的话还不够让你彻底寒心,你?竟然还敬他尊他,不容许别人踩他一脚。”
长空也没有想到这点,一时被说愣了。
“可是啊,你?再?怎么敬重他,他都只是将你?当做棋子,一个伴读而已。没有用处了,就扔了。”
“住嘴。”
葛洪没有闭上嘴,继续悠悠说:“南子安没有将他最宝贵的孙女嫁给你?,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可是为了让你忠心留在南家,所以让你?误以为你可以做南家的孙女婿。殊不知,他挑中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位解甲归田将军的?儿子。那位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门第颇好,不像你,在南子安眼中,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孤儿,没有有权势的爹,也没有出身书香世家的娘,呵,如?今一想,你?的?脸皮倒是很厚,竟然妄想娶南子安的?孙女,只怕他心里?一直嘲讽你?的?不自量力吧。”
这些话句句都戳痛长空,他在南星面前,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卑微,努力刻苦只为配得?上她。好不容易缩小了距离,觉得?可以娶她了。
可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南子安给他的?错觉。
既然从未真心留他,当初何必对他那样好,让他以为南家人可以成为他的?家人。
原来,师父从来都看不起他。
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将他赶走,南星不是他的?,南家也不是他的?。
一心想继任南家家业的?他,这十几年来,仿佛是个笑话。
“年轻人,南家给你?的?屈辱,你?就真的?不想讨回来吗?”
葛洪的会心一击,让长空从卑微的泥潭中抬起了头,下意识问:“如?何讨?”
“我这几年投靠了一位将军,他对南家的事也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位将军也乐意出手,将南家驱逐出西城,甚至是大宋。到时候我劝说将军资助你金钱,让你再?建个门派,你?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取代南家。”
长空动心了。
建立自己的?功业,是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事。以前寄希望于南家,现在完全没有可能了,可又天降一个机会,不得?不让人动心。
葛洪温声说:“我要的?,也不过是让南家身败名裂,在西城无法立足。”
长空并不放心,他是恨南家,但?并不想做出欺师灭祖的?事,让他们无法在西城立足的话,他倒是可以接受,他沉思半晌,问:“那位将军叫什么?”
“彭方元。”
长空有些意外:“彭方元?”他当然听过彭方元的?名字,朝廷昏聩,无数贫民百姓揭竿而起,那彭方元就是其中一位了。
听闻他骁勇善战,礼待下士,攻下一座城池绝不骚丨扰百姓,反而打开粮仓,宽待百姓。在一众起义的?人中,他实在算是一位良将。
如?果是彭方元的?话,那绝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他转念一想,皱眉问道:“彭将军为什么对南家感兴趣,又为什么想驱逐他们?”
葛洪笑道:“唯有利用外力将他们驱逐,他们才肯投靠彭将军,不是吗?”
长空顿时了然,冷笑说:“名声再好,权利之下,终究不过是个小人。”
“彭将军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南家效力大宋,对彭将军来说,是个阻力,他爱惜南家人才,但?既是敌对方,那日后也不得?不铲除南家。这不是你想见到的,对吧?”
“然而如?今我助你驱逐南家,日后彭将军却要用他们,万一成了座上宾,那我岂不是又成了棋子?”
“所以要你?建立一个跟彭将军坐在一条船上的?门派。像南子安那样的人,将军怎会重用他?不过是因为局势所逼,将军马上就要攻打到西城,不得?不忌惮南家。”
一切都说得?通,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是长空所想的——驱逐南家,动摇他们的根基;自己建立一个门派,做无人可以再?随便赶走的门主。
既了却了心中的怨恨,更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
那位将军是彭方元,仁慈的?美名在外,想必也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事来。
他想了又想,终于问:“你?要我做什么?”
葛洪轻轻笑道:“南子安并不容易对付,他知天命,算天机,在将军进入西城之前,他一定会算到什么。我想你在他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的?破绽,所以我想你扰乱他的?测算,让将军的?人顺利进城,借用外力,驱逐他们。”
长空微顿:“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南家的格局、通道,我们都需要知道,你?从小就在南家住,一定很?熟悉这些。”
长空盯看着他,说:“看来你查过我。”
“知己知彼罢了。”
“你?叫什么?”
他一笑,说:“葛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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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去见了彭方元,跟他交谈之后,觉得?这个人跟传闻中的?一样和善,并不是什么残丨暴无脑的?武夫。他思量后,将南家的秘密道尽,随后就先?回了西城。
回到西城后的长空有在南家附近走动,发现南家闭门了,足足两天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他心有不安,难道师父算出他出卖了南家,提前走了?那他日后是不是会找自己算账?
他惴惴不安,只等着彭方元的?人进城。
谁想不单单是彭方元的?人进城了,连他自己都来了。他放了风声给西城的守卫,守卫军很?快就不战投降,彭方元率着数千人马直奔南家。
长空已然觉得?不对劲,他悄悄跟随,想去看看为什么彭方元跟说好的?不一样。
可没想到,到了南家,他却看见遍地尸首,血流成河。隐藏在角落里的?他愕然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
葛洪骗了他。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屠杀南家。
他看着他敬重的?师父站在血海中,脸色惨白,似乎没有了一滴血。他一手持剑,盯着眼前浩荡的军队,眼里也没有丝毫畏惧。宛若神明的师父,在最后,仍是神明。
火迅速烧了起来,南子安站在大火之中,被烧去头发,烧去身体,但?他临死前的?眼神,长空一直记得?。
成了他的?噩梦。
他后悔了。
长空连续五晚都没有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南家人遍地的尸体,心中是沉甸甸的罪恶感。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出卖南家。
长空深受良心的?折磨,这晚又无法入睡的他起身拔了床边的剑,去找彭方元驻扎的营帐。
他要杀了葛洪和彭方元,为师父报仇。
对他来说,要混入军营并不是件难事,找到葛洪的住处也不难。他悄然走到营帐外?面,剑还没撩开布帘,就传来葛洪的声音:“你?果然来了。”
长空一顿,以剑划开门帘,俯身进去。里?面的灯油立刻亮了,葛洪正坐在营帐内喝茶,像是等了他很?久。
葛洪看了他手里?的?剑一眼,轻笑:“你?要杀我,为南子安报仇?”
“你?欺骗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南家已经被灭了,你?要为了一堆死人葬送自己的?前程?你?建立门派需要的?钱,我依然会给你?,往后合作愉快,长空。”
“什么合作!”长空怒不可遏,“我不会跟你?这种人合作。”
“我这种人才能活得?更久!”葛洪冷声说,“南家的人可不算真正地死了,他们还会活过来,南子安有这个本事,不是十年,就是二十年。”
长空一愣:“什么?”
“唯有布下死阵,让他们生生?世世不能转生?,才能阻止他们复活。”
长空想到师父曾提及的死阵,因为太过恶毒,所以被列为南家的禁术,他说:“你?会死阵?”
“当然会,当年我正是因为偷学南家禁术,被师父发现,才将我驱逐出南家。若没有学会,那我岂不是白白被驱逐了?”葛洪冷冷一笑,说,“但?是南子安太过厉害,单单以我一人之力,是没有办法布下死阵的。”
长空猛然明白了什么,手已经在颤抖:“你?最终的?目的是这个,依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布下那种死阵。”
“呵,否则你?以为是什么?南子安的?破绽,难道身为师弟的?我会不知道,还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做?南家的密道,找工匠即可,也不需要费尽心思说服你?。”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的?长空心中的罪恶感更加强烈,他忍着几乎吐出来的血,说:“我不会做……”
在他张嘴说话之际,忽然葛洪从手里?弹出一粒血红丹药,直入他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他嘴里化开。
长空心觉不妙,俯身要吐,但?那血像是有手,拼命往他的?喉咙、胃里?钻。
“你?……给我吃了什么……”
“血丹。”葛洪微微笑道,“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经由彭方元净化了诅咒之后的血制成的?丹药,世上只有两颗,我分了一颗给你?。长空,我们可以一起长生不老了。”
长空听后更想呕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别挣扎了,血丹已经渗入你的?血液里,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炼制的丹药,如?果你?不助我布下死阵,那南家人复苏后,会找你算账,到时候你?会死得很?惨。”葛洪缓声说着,用无比温和的?语气说,“你?是想被南家人寻仇杀死,还是要跟我联手?你?选吧。”
长空不信这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为他不相信葛洪。
然而他发现自己手上的?陈年疤痕,正慢慢褪去,跟旁边的皮肤毫无差别。身体的?血液在沸腾,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精力。
葛洪没有在骗他。
他真的?吞服了南家人的?血,这里?面有师父的,还有南星的?。
他很?想吐,然而怎么都吐不出来。
深深的?负罪感逼得他走投无路。
他久久跪在地上,无法释怀,直到天亮,外?面有晨曦照入,他才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冷漠地看着外?面,问:“怎么布下死阵?”
葛洪朗声大笑,肆无忌惮地笑着,连外?头的日光,都在发抖。
长空,也从这一刻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体和心都没有温度,永远长生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心灵扭曲的长空,还有,似乎难得更了个肥章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