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挑眉,姐夫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迅速。“请进来。”
秦王进门,正巧和扫使婆子迎面错身而过,看到簸箕里面的碎片儿,他?目不斜视踏进门槛。
“姐夫,”谢毓起身。
裴贺之摆摆手?,“怎么这个时候才用午膳?”
谢毓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一句,其实对他?而言这是早膳,怕对方追问他?到底没?说?。谢毓朝外头看看,除了裴宇之外没?有其他?人,“姐夫过来怎么不带怡华和金鱼儿,难不成昨日金鱼儿真的受了惊吓?”
“虽然过程比较凶险,回府之后又胡闹了一通,不过问题不大。宫里传召,他?带十三去明?宫了。”裴贺之含笑。
“不会有事吧?”谢毓皱眉。
“不要小瞧你大外甥,这段时间?背着我做了不少事儿,角度之刁钻,是你我都想不出来的。”裴贺之坐下。
“哦?”谢毓有些好奇。
裴贺之捡着聚福楼的事情?说?了。“这事儿到现在?都还没?跟我通气儿,我大概能猜出他?预备怎么做。就随他?去了。”
聚福楼一事从始至终都在?牵就宁远伯府,鱼儿和肖章自□□好,亲兄弟似的,对于?这事秦王也是乐见其成,没?有哪个父母愿意把孩子培养成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重情?重义在?某些时候也是衡量一个人德行的重要标准。
谢毓则有些惊讶。裴宴那孩子他?见了两次,与他?得到的情?报严重不符,他?当?然相信自己看到的,现在?听?到姐夫这般说?,他?觉得很正常,这才是他?外甥该有的样子。
不愧是他?外甥!
“文清,……你最近感觉如何?”裴贺之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姐夫,何必如此?直接问就好了。”谢毓笑,他?家姐夫号令几?万大军,面对敌人兄弟,恐怕从来都没?有这么优柔寡断过,现在?对他?如此,他?不习惯。
裴贺之眯眼?,“知?道你坚强。想开之后并不在?意别人问起。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谈及这个问题,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裴贺之觉得问出来已经是无比艰难,一方面当?然有考量文清能不能接受的原因。另一方面是他?到现在?还接受不了。人有骨心有情?,他?知?道这个消息不久,短时间?内想要调整适应有些难。
撇去姐夫小舅子这层关系,他?们年少相识,甚至后来裴贺之还教养过谢毓一段时间?,他?是真正的把对方当?小辈看的。如果可以,他?真切的希望对方好。但事与愿违,他?又不是冷血动物,当?然也会心疼。
谢毓举茶杯的手?顿了顿,“姐夫,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我要怀疑你心虚,对不起我姐姐怡华和金鱼儿他?们啦。”做什么说?这些,本来他?没?什么感觉的,现在?也有些绷不住了。
裴贺之连连摆手?,“有你在?身边看着,我能做什么?就算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你自己。”
谢毓笑笑没?说?话。
“你姐最是放心不下你,上次你来府上她隐隐有所察觉,后面她连着几?天辗转反侧,还问我你身上是不是有恙。”裴贺之温声开口,“文清,丽娘不是好糊弄的,可能下次进府她都要拽着耳朵问你了,你该如何回答?”
谢毓扶额,他?姐姐曾经是名满天下的才女,现在?夏朝传出才名的女子都越不过何丽,她的成名之路堪称经典。一首诗一幅山水一手?好字,让当?时已经功成名就的大儒冯邱赞不绝口。
后来姐姐是被抬进秦王府,天下多少才子扼腕叹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傲骨,就该配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才符合她那惊人的天赋,和精妙绝伦的技艺。
谢毓作为亲历者,当?然知?道秦王和姐姐之间?的羁绊,那么多年的感情?早已深入骨血,剜不出,流不尽。甚至谢毓曾经认真思考过如果离开裴贺之她会开心吗?得到的答案让他?心碎。一定不会开心。
他?姐姐是一个理智到极点?的女子,她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她知?道自己该有走什么样的路,但唯独待在?这件事情?上,她虽然表现出了足够理智的一面,却不会选择去走那条理智的道路。因为懂得,所以双方各让一步,默认了此事。
说?句实话,何文清一直到现在?也不觉得秦王当?初那样做有什么不对,正因为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表示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谅解,尤其这之中唯一的受害者是自己的血缘至亲,自己的亲姐姐,这种理解远比想象中的更让人痛苦。
这是谢毓永远的怨,一直到现在?都解不开的死结。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轻易提起这件事情?,剪不断、理还乱。
“姐姐自来聪慧,我父亲曾说?如果她生而为男,可保我何家富贵延续百年不只?。”谢毓笑笑。
裴贺之垂眸。
“还是不要告诉她,顺其自然,如若她发现我亦不会刻意隐瞒。于?我而言,真切希望她知?道的晚些,那种眼?看着亲人垂危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熬人了,我不想姐姐经历。”谢毓呢喃。
裴贺之点?头,“我知?道了。”
“金鱼儿也不小了,现在?也有了想做能做之事。姐夫该多派个侍卫跟着他?身边跑腿,要是您身边人手?不够我也可以提供。”谢毓说?道,他?还是耿耿于?怀,要是金鱼身边的人多些,昨日在?清河大街哪至于?被逼成那样。
裴贺之沉吟片刻,“鱼儿才十三,平常都在?东临书院读书。岳父专门从何家旁支选了伴读给他?,现阶段身边不宜有太多人。”
侍卫奴才贵精不贵多,鱼儿最近上蹿下跳做了不少事,但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又正在?读书阶段,有玄一陪在?身边已经足够了。
谢毓没?说?话,不过表情?明?显就是不赞同。
裴贺之挑挑眉。
“想当?年,姐夫抬姐姐进门那日,答应过我什么?”谢毓问。
“如果你想可以随进随出秦王府?”裴贺之漫不经心的猜测。
谢毓皱眉,现在?正在?谈金鱼儿的事儿,和他?随进随出秦王府有何干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了,等他?再大点?儿。”裴贺之叹了一口气。
谢毓苦笑,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等他?再大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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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领着贺廿去了慈安宫。
“哥哥?”贺廿其实并没?有理清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就算再懂事,在?秦王面前也能沉得住气,到底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刚刚在?兴和殿,事情?瞬间?发生了扭转,他?稚嫩的思想跟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
“不用怕,不用担心。咱们现在?已经没?事儿了,伤害过你的那些人很快就会付出代价。”裴宴轻轻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他?屏退四周,询问似的看向玄一。
玄一轻轻点?头。
裴宴半跪在?贺廿身前,“哥哥有几?句话要交代你,用不了多长时间?,伤害你的那些人都会受到惩罚。哥哥知?道你不想看到那些面孔,但你得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也记住那些没?有受到惩罚的人的名字,记在?心里即可,他?们得由你自己动手?收拾。
十三,这件事到此为止算是了了。要还想报仇,就得看未来的你有没?有能力。如果有,你可以自己出口气,如果没?有就永远远离那些人,过好自己的日子。”
裴宴声音温和,虽然定康帝说?的信誓旦旦,吴太后也是真心想解决问题解救他?们两个。但是事关太子和七皇子,难免不会有漏网之鱼,不仅是大鱼还有那些小喽啰。也就是说?,这件事在?明?面上虽然彻底解决了,但是藏在?暗处的那些潮虫还有数不清,而这部分就要十三自己想办法了。
既然已经回来了明?宫,再想把小十三带去秦王府是不可能了。很显然,十三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裴宴也不想主动提醒,但是不趁着这时间?嘱咐几?句怕是没?有时间?说?了。
“哥哥?”贺廿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还是本能的排斥。
裴宴双手?抱住贺廿的脑袋,“我们十三是个聪明?的孩子,定是把哥哥所说?的话都记住了,对不对?”
贺廿轻轻点?头。
半个时辰后,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东宫的管家和贤妃身边的嬷嬷都受到了严惩,直接下了大牢判流放之刑。贺廿身边伺候的几?人以护主不力,以下犯上,胆大妄为,被判判了腰斩。而没?有直接参合到此事中的太子贤妃则因为治下不严被罚禁足半月反省。
不痛不痒。
裴宴并不觉得这个结果难以接受,因为早已经预料到了。至于?他?认为的这件是到底和太子贤妃有没?有直接关系?也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十三皇子既然已经回了明?宫,身上的伤势看起来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月就回去皇子位所住。”魏德贤来宣布定康帝的口谕。
“儿臣遵旨。”
裴宴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把魏总管送出了慈安宫。然后把贺廿送去了皇子卫所。
其实想想十三并没?有什么让人放不下心的,这个孩子通透,只?要寻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伺候,他?就能过的很好。现在?这些人都是定康帝亲自指派的,虽然并不能全然信任,但在?安全这方面起码是无忧的。只?要十三的秘密不被发现,就无事。
裴宴默默安慰着自己。
吴太后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裴宴陪着说?了几?句话就提出了告辞,天儿擦边黑的时候回到了秦王府。
正巧和秦王的马车碰到一块。
“听?说?我儿在?兴和殿上很是威风。怼的皇后都说?不出话来。”秦王笑着说?道,脸上尽是玩味。
裴宴无奈点?头,他?爹又拿他?耍开心。他?能怎么办?温皇后步步紧逼,难道要他?步步后退,这与秦王府不利,他?也不愿意。而且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对的,比起秦王府和东宫相敬如宾,关系亲近。定康帝想看到的反而是双方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帝王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能够朝堂各种势力维持平衡,这样于?家国最是有利。但是随着新势力的不断出现,人心浮动,各方势力之间?的勾结联合,这种平衡很难永远维持,当?平衡破裂的那一天,就是动荡发生的那一天。
皇帝得保证他?自己手?中握有的权力高于?其他?任何势力,所以结党营私是绝对绝对不被允许的。最好就是朝堂上各方势力互不相容,□□味十足,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朝堂上不会有人越过他?这个天下至尊。
秦王府和东宫,现在?可以看作是直接摊牌了,作为受益者的定康帝当?然高兴。
“下午你舅舅还劝我,要多派几?个人跟在?你身边,当?时我还说?他?小题大做,现在?看来不派人都不行了。”事当?然没?有做错,错在?鱼儿的年龄还小,直接被说?到脸上,皇后不恼羞成怒就怪了。
“父王去见舅舅了?”裴宴看裴贺之脸色红润,眉眼?温和,心情?看上去不错。
“嗯,时隔几?年再回京,他?的那些个朋友兄弟早已成为陌生人。你外祖父至今没?有想通,能够交往的就只?有我和你娘,还有你们姐弟两个。要是能空出时间?就去陪他?说?说?话,你舅舅那儿好东西可多着呢,你不是最喜欢长辈赐礼,到了之后只?管开口索要,他?定会给你的。”
恐怕这还没?开口呢,就着手?往外送了,鱼儿亲自开口,文清只?有高兴的份儿。
“啊。”裴宴对这份兴致缺缺。他?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凑上去?虽然说?这奖励听?着有些动人,可到底还是他?的小命重要,他?心虚啊。
裴贺之看儿子一脸兴致缺缺,有些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文清这几?年名声斐然,夏朝凡文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雁城书院一席难求,多少人为了把子孙后代送去雁城书院读书,上赶着讨好文清这个做山长的。每年雁城书院招新生,文清的大门槛都要被踩平,就是平常也是拜帖请帖不断。
到了他?儿子这却反过来了,任他?舅舅费尽心思的想跟他?相处,他?自岿然不动,反而觉得有些嫌弃。为了不和他?舅舅多见面,甚至已经决定明?日就回书院,美其名曰要好好读书。
“臭小子!你就耍小心眼?儿吧。”秦王没?好气的说?的。人和人之间?的眼?缘真的非常奇妙,明?明?两个人只?见过一面,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喜恶。
裴宴不置可否,他?实在?不喜欢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像是自己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似的,谁爱跟他?相处睡去呗。
第二天一早,裴宴收拾收拾就出发去了东临书院。
昨儿他?耽搁了一天,肖章和安沂还专门派人送了信儿过来,问他?为何没?回去?
裴宴并没?有解释原因,不过还是答应了今天要过去。他?这是遵守承诺,才不是要躲什么人。东临书院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因为日渐进入深冬,远山上一片枯凉,除了松柏再无绿色。
裴宴现在?已经搬回了梅苑。东林书院的梅苑因院内种着几?棵百年腊梅树而得名,每到冬春季节,腊梅盛开,远处飘香,风吹来梅花瓣儿纷纷下落,天下罕见地花海景象。
往年这时候正是梅苑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今年冷的早节气却比往年要晚些,腊梅刚鼓出了花骨朵,尚且没?有开花。
上午是蹴鞠课,不过因为天气寒凉,北风萧瑟,前些日子下的雪在?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没?有丝毫融化?的意思,蹴鞠课没?法活动,所以学生们都聚在?院内玩闹,散漫的很。
裴宴刚进梅苑,何子旻就迎上来了。
“兄长。”裴宴笑着打招呼,他?们俩自从上次戒院开之后就再没?见过,隐约从玄一那听?说?是爹爹给何子旻布置了任务。
裴宴没?具体问,却觉得还不错,从对方成为他?的伴读那一日起,身上就打下了他?的烙印,如无意外这辈子两人就捆绑在?一起了,更不用说?何子旻出生何家。
对方越有出息,混得越好,认识更多的人,积累更多的经验,与裴宴而言只?会更好。他?爹爹锻炼他?身边人,他?只?有高兴的份儿。
“阿章和阿沂都在?里面儿呢。”何子旻在?前面领路。
裴宴并不觉得意外,这样恶劣的天气,俩人能出来溜一圈才怪。裴宴跟着何子旻穿过一条阴凉小道到了最东端的耳房,房间?很小看上去平平无奇,推开门却别有洞天。
他?还是小瞧俩人了,瞧人家多会享受,两人凑在?榻椅上,旁边点?着铜炉。铜炉上闷着热茶,烧的咕噜咕噜的,细嗅之下满室茶香,旁边还摆着点?心和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