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此无异于?打了一场胜仗,但?他并没有感到很高兴,被定?康帝批准走出兴和殿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一点兴奋。
“郡王。”有人唤他。
裴宴抬头?,看到站在台阶下头?的阿颂,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回到了长安城,此时身在明宫中。他走下石阶,“皇祖母命你来叫我??”
阿颂点头?,“郡王只留一封信就离开了长安,当日?郡主?进宫说此事,太后娘娘可担心坏了,连夜赶来兴和殿,同皇上商量该怎么保证郡王您的安全?。就这还?不完全?放心,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呢。”
照着皇上的意思是想直接把郡王从驻地召回来,就是为了不叫太后娘娘担心,却被太后娘娘拒绝了。她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总是禁着容易起反叛心理,尤其三鱼儿这样?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恐只会引起更大的叛逆,孩子大了就随他意思去吧,难得他有这份孝顺心,皇上这才打消了主?意。
也因此郡王才能在驻地呆这许久,还?没有人催促。
裴宴点头?,“是我?不孝,叫皇祖母担心了,我?随姑姑去看她老人家。”早在出城前他就已经算计好了,这一切的一切中吴太后是重要的一环。他利用了一位老□□拳的爱孙之心,而且或许对方早就感受到了,她可能不把这当回事,在她眼?中孙子顶多是小儿心性,但?他利用了这份心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不管父辈们的关系到底如何,这位老人是没有对他不起的,反倒是他平日?多承受了对方的关心和爱护,还?不孝让她担忧。
阿颂赶紧跟在后面,看了一眼?脊背挺直的小郡王,心里充满疑惑,是她的错觉吗?眼?前这位真的是她认识的郡王爷吗?短短几日?怎么气势变化如此之大?如果?不是样?貌分毫不差,他又是刚刚从金銮殿上走出来,阿颂绝对要怀疑自己迎错人了。
带着这份疑惑,他们一行人到了慈安宫。
吴太后早就在等着了,自从知道孙子的回程日?期,她就翘首以盼。虽然来信都说没受伤,吃得饱穿得暖,可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孙儿自小娇生惯养,平常出行身后也有一堆丫鬟婆子、侍卫小厮伺候着,哪吃过什么苦?这都府军说起来待遇也是一等一的,可比上孙子平常的众星捧月可差远了。
等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太后为之一愣,“小鱼儿?”
“皇祖母,我?回来了。”裴宴跪在吴太后跟前。
吴太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伸手怜爱的拍了拍裴宴的脑袋。
裴宴顺从的靠着吴太后的膝盖,享受这片刻安宁。未出城前裴宴最大的感受就是害怕,他害怕自己找不到人,又害怕找到的人,对方却是一具尸体。他刚刚接受自己有了一个父亲,却又要被迫接受他离去的事实,这多么可悲。到了都府军驻地,他还?是害怕,过多的不确定?性让他不由自主?的往最坏的方向靠。
知道真相后,他纠结。这诺大的秦王府,或者说这诺大的天下,难道没有一个人值得秦王托付?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一个都没有告知,坚持只身去做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他作为儿子,一直以来口头?说要孝顺,要报恩,到底意义何在?是不是若干年后又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到那时父王还?是一个人。
裴宴知道自己的答案,他不愿意。但?是现在他陷入了一个死胡同,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跳出这个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是安全?的。
感受到孙子情绪的低落,吴太后轻轻合眼?又睁开,她温声开口:“鱼儿,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父王在的时候,你是个做什么都不过分,现在你父王不在了,你身上担子就中了,你得给你娘亲给你姐姐撑起一片天。
我?鱼儿良善,心疼父王,想着父亲,这皇祖母都知道。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父王有七头?六臂,没准就从哪冒出来了,啊。”
吴太后把孙子得出这种转变认定?为是幼子的失踪带来的伤害,也没有别的理由可解释了。孙子此行就是为了寻父王去的,现在没有结果?,伤心流泪在所?难免。不过让一个做母亲的以此去宽慰孙子,吴太后这心呢,也在流血,说到最后她语气都是颤抖的。
这希望又少了三分。
裴宴没吭声。他怕自己忍不住把父王的消息说出来,费了那么大劲儿,连娘亲都没说,父王自有目的要达成?,要是因为他功亏一篑,这段时间所?有人的折腾不都没有意义了。
吴太后也不计较,在她眼?中孙子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不想说话实属正?常。“本想让你用了晚膳再回去,不过你娘肯定?在等着你,皇祖母不留你,回去好好劝慰你娘,也多安慰安慰你阿姐。”
吴太后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失去幼子,她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可以依靠,虽然心中的巨大漏洞没有人弥补,但?总归还?有个寄托。
可何氏不然,她和阿芝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然当初那么傲气的女子也不可能甘身为妾也要陪在阿芝身边,这么多年来,就没听他俩闹过矛盾。这些日?子何氏比她难熬,丈夫失踪下落不明,儿子也不在身边,随时可能受到伤害,那个女子能承受得了。
不过看见儿子归来,何氏也不可能全?然开心。毕竟早些时候还?能推脱说是都府军不尽力一直寻不到人,这下儿子去了可尽力了,但?还?是寻不到人,在某一些程度上就增加了阿芝确实已经遭遇不测的可能性。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几分可能性的伤害是致命的。
不过,吴太后也不会拦着不让孙子回去,夫君不在了,儿女就是最好的精神寄托。何氏是一个拎得清的,她也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是,等过段时间有时间了我?进宫好好陪皇祖母几日?。”裴宴站起身,“今儿就叫御膳房熬一碗参鸡汤,皇祖母代?我?多喝一碗,就当是我?陪您用完膳了。”
吴太后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虽然她都是带着笑的,手心也温暖,但?不好就是不好。裴宴走进大殿时就闻到了檀香味儿,走进吴太后味儿更是浓郁,他就知道这段时间皇祖母肯定?一直在小佛堂。吴太后已经不年轻了,前边被乐安长公?主?刺两句就头?昏脑胀,身体底子说不上特别好,这过度劳累要是还?不好好进补可不行。
裴宴现在没法劝吴太后别去,劝了对方也不会听,秦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老人家担心受怕实属正?常。
“好好好,皇祖母知道了,快回去吧。”吴太后笑呵呵说道。
裴宴这才转身离开。
在裴宴看不见的地方,吴太后懈了身上力气,靠着背枕歇息,刚刚强撑着和孙子说了些话,现在是坚持不住了。这几日?没休息好总是疲惫,要不是仔细涂了脂粉,脸上的疲态怎么也掩饰不住,原本阿颂提议让她明日?再召见郡王,好歹歇一歇,吴太后却等不及,总要确认一眼?才放心。
阿颂上前给吴太后解比甲,领袖,让她躺着舒服些。“几日?不见,郡王懂事沉稳了许多,刚刚从大殿出来,奴婢差点儿没敢认。”
“总要经点儿事儿才能长大。不过哀家宁愿他还?如以前一样?,那样?起码证明我?们这些长辈不那么无能。”吴太后淡淡说道,人之长大只与?经历有关,过早的经历不好的一面并不是好事,那些沉重的枷锁不应该背负在一个孩子身上。
明明是他们一手娇养出来的孩子,现在却因为他们一个个的被迫长大,只要想想心里就五味杂陈。明明知道症结所?在,却不能完全?捅破窗户纸,在她这个位置上也是为难,左是心肝儿右是肺,偏着哪一边,另一边都有怨言。
“娘娘切莫这样?说,人总是要长大的。以后这拱辰巷传给世子爷,郡王自立门户,也是需要有些经历的。再有小郡王以后娶妻生子总也要为下一辈儿撑起一片天,不能总靠长辈偏爱过活。”阿颂低声说道。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了,要是换个旁人,吴太后准得生气。
“……你说的对。”吴太后叹气,以前总觉得这一天还?早,等事情到了跟前却发现日?子不过就在眼?前。至于?这秦王府,“嘉学这孩子也不容易。”
那孩子虽然自小沉稳,但?年纪在那摆着,拱辰巷这么大担子,多少人虎视眈眈,他怎么可能应付的来。说句实话,就是由阿芝手把手教着,现在的秦王府也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下来,像她阿芝一样?十几岁就只身撑起拱辰巷的奇迹,不会有第二次了。
吴太后眼?角发涩,阿芝啊,你到底在哪?再不回来妻儿都要被人欺负了。
裴宴出宫时没有坐软轿,一步一步往外?走。明宫修的壮阔巍峨,一道道门,一扇扇窗,一条条小道,如果?是首次闯进来的人就像进了一个迷宫,轻易走不出去。这明宫就像是一座华丽的监狱,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千方百计想进来。
男人为了进这座华丽的宫殿,大手一挥可以造反,跺跺脚可以残害手足,挥挥手送走亲父,就算是丧尽人良,他们也在所?不惜。而女子们,她们的依仗是家族,是样?貌和身段,她们放下傲气放下善良,一心追逐那虚无的帝王宠。为了让自己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她们可以面不改色的陷害昔日?姐妹,可以拿自己的孩子做砝码,无所?不用其极。
后宫佳丽号称三千,可最后也只有一个孩子能登上皇位,也只有一个女人可以被尊为皇后皇太后,多少女子折在通往高位的路上,但?是依然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
后宫如此,前殿也不是例外?。有的时候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当没有了这一切,又该怎么去找寻活着的意义。
只能说人生悖论。
裴宴往外?走,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就看见正?奔跑过来的贺廿。
裴宴眼?中闪过笑,他停下脚步,背手而立,“我?站在此地等你,慢点儿,别摔了。”
贺廿不听,一路跑到裴宴跟前。他大抵知道发生了何事,虽然已经尽力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但?他到底是个小孩,隐藏得并不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