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多洛珍玩过瘾,火堆也差不多熄灭,赤狄修看着火候和时间,用根树枝将?烤熟的土豆扒拉出来。
等土豆在?地上冷却会儿。
他先用大张的树叶包住土豆,试试温度,再将?一大一小的土豆都递给多洛珍。
多洛珍就着树叶,拿着土豆看了又看,表情疑惑。
这就是赤狄修挨打也要抓在?手里?的东西??烤得焦黄黑乎乎的,看不出哪里?特?别。
这也不能怪多洛珍,她确实没在?城堡里?见过土豆一类的东西?。
赤狄修再拿过土豆,剥开它烤黑的外皮,露出里?面的淡黄。
他仔细小心剥好,咽喉不着痕迹的吞咽了下,眼中浮现渴望,但还是将?土豆都给多洛珍。
在?他的示意下,多洛珍尝试吃一口小的土豆。
土豆冒出热气,飘散烤香味,粉软的淡甜在?味蕾绵延。
多洛珍稍稍张大眼睛,神情意外,语气惊喜:“这个味道不错。”
赤狄修一天没吃东西?,基于生理反应,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但听到她扬起的音调,莫名地,让他产生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甚至大过进食的渴望。
他也能和别人相处,也能让别人开心,也能做成?一件事?情。
意外地,他不是一个人呆着,也不会遭受他人歧视鄙夷的目光。
只因为她是外面来的人,他在?村庄里?没见过她,以及从?她篷帽精致的针脚银线和款式来看,她也许是位贵族小姐,他们身份不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迟早会知道他的事?情,到那时她会讨厌他么?
赤狄修低垂的视线中出现白嫩纤细的手,拿着大的土豆递给他。
“你也吃。”多洛珍说。
两个小得可怜的土豆根本不够饱腹,赤狄修是打算都留给她的。
可当她递来一个稍大点的土豆时,他全?然一愣,从?来没拒绝过人,甚至连超过十个字的话都没说过,愣了半天,话都憋不出来。
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呆笨懊恼,又见她仍伸着手,耐心等他。
他忽然想看她现在?是怎样一种?表情,缓缓抬起眼,终于与她对视上。
多洛珍表情一顿,在?看清他的眼眸时,显出略微的诧异。
赤狄修心头猛地下沉,慌张撇开视线,立即双手挡住脸,边说着“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边脚步错乱地跑掉。
“诶?等等你——”
多洛珍话还没说完,只见他跑得甚至被绊倒也没停下,直接滚下坡。
她不熟悉这的地形,追出一段距离就找不到他了。
多洛珍终于明白这位少年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垂头低眼,眼皮低敛到只撑开条缝,仅用来看看地面,他经常下意识佝偻着背,用手臂挡脸,都是因为——
他有一双血瞳。
若是放在?黑暗之神还在?的时候,拥有血瞳的使?徒地位是尊贵的,就像光明神教?挑选神女和祭司,首要条件是身体先天自?带光元素。
黑暗神教?挑选神女和祭司,不但需要先天自?带暗元素,还需要一双血瞳。
而黑暗神消亡之后,几乎所有人信仰光明神之时,血瞳就被魔化为一种?厄运灾难的象征。
其实血瞳和其他眸色一样,只是身体自?然而然形成?的一部分。
*
赤狄修疯了似的,跑出好远一段路,停在?溪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肺腑似乎都绞在?一起,随着呼吸而抽痛。
过了许久,呼吸平复下来。
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又经过剧烈奔跑,他头脑有些晕眩,浑身卸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脑子放空,不敢想刚才的事?。
嘴唇干裂,他弯腰就着小溪,捧水喝了两口。
溪水照应出他深褐色的头发和脏兮兮的面容。
他是丑陋的。
其实他常低着头,不敢看人,不太?能分辨美丑,但周围人都叫他丑陋的暗狗。
现在?他发现什么是美的人了。
可她美好干净得令他羞愧。
她已?经看到他的眼睛,一定会讨厌他,甚至后悔和他待在?一起。
赤狄修盯着水面,只觉得心情像水下的淤泥,被无数石头沉甸甸压着。
他就这么愣愣待着,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待到半夜才失魂落魄地回去。
她一定已?经离开了,他想。
简陋的山洞,粗劣的食物,还有一条丑陋肮脏的暗狗,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他又能用什么留下她这样的人?
远远的,他看到洞口拴着的白马还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藏着难以察觉的期待。
他悄悄来到山洞口,探出头往里?看,只见里?面视线昏暗,隐约看见模糊的人影侧躺在?木板床上睡觉。
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袭上心头,他一时无法分辨,就这样呆呆看着,和洞口的其他石头一样。
过了许久,半跪半蹲的腿脚麻了,他才缓缓起身。
可他不敢进去,怕打扰她休息,更怕……她看见他。
赤狄修杵在?洞口外,看到白马所背的布包里?,露出的篷帽一角。
他又跑到小溪边,将?手洗干净,然后才跑回山洞口,从?布包里?拿出篷帽,再次跑到溪边。
之前他手太?脏,也将?她的篷帽弄脏,他得把篷帽洗干净。
皎月挂在?天际,银辉洒落在?水面上,晚风穿过夜色,摇响林间的枝叶。
赤狄修认认真真把篷帽洗干净,仿佛做完这件事?,他才敢多想些和多洛珍有关的事?。
比如她为什么没有离开呢?
首先她是村外的人,不知道他的经历,其次也许她不知道血瞳意味着什么,而且她还没看见他脖子上的……
想到这,赤狄修摸了摸右边颈侧,忽然慌乱起来。
不能被她看到。
赤狄修原地转了几圈,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遭遇,就觉得脖子上的印记像个病瘤,折磨着他,压得他无法呼吸。
以前崩溃的时候,他用刀划烂印记,可这个印记像挥之不去的梦魇,皮肤重新长好之后,它又重新出现,之后他只好用一条破布缠住脖子。
赤狄修用力?拉紧布条,直至布条压迫脖子,使?得自?己呼吸都不畅,真切感觉到布条的遮掩,才稍稍心安些。
*
多洛珍早上醒来,在?山洞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还是没看见赤狄修。
还以为他一夜没回,她就看到栓马的那颗树的低矮树梢上挂着她的篷帽,湿润白净,明显洗过,以及放在?地上新挖出来还带土的土豆,和一些黑莓。
给她找了吃的,却不见人。
多洛珍没牵马,徒步走下山,往村庄去。
这里?多山丘,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并?不大,大部分都是简单的石屋土屋,人也悠闲,身着粗制的亚麻衣服,经常一小堆一小堆聚集闲聊。
整个小村庄的人都彼此认识,所以多洛珍一出现,他们就知道她是外面的人。
他们不排外,还算比较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