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狄修心里清楚,多洛珍不属于这里。
她不属于这个偏僻村庄,不属于简陋破旧的山洞,更不可能属于他这样的人。
赤狄修没有勇气问她从哪里来,又准备到哪里去,仿佛一问,就在提醒她,离开的?时间。
他像个该死的小偷,偷走教堂里的?神像藏在山洞,每天都在瑞瑞不安。
时间越久,情愫扎根越深,他患得患失的?感觉也就越发强烈,甚至到半夜心悸而醒,看到她还在木板上,才松口气。
她在的每一天,都是神明对他的?赏赐,都是他多得的?。
从不相信神明的人,终于开始虔诚地向神明期许,她能再晚离开一天,甚至能……留下来,他会每天给她找到好吃的?,每天学着哄她开心,每天认真听她说话。
只要她想,他能为她做任何事情。
但愈是美好的东西愈容易失真,愈渴求的?梦境,也愈容易破碎。
这天,还是来了。
月亮栖树梢,轻风穿夜色,林间灌丛不时响起蟋叫虫鸣。
赤狄修和多洛珍早已入睡。
忽然,脚步人声如潮水般涌来,火把接连燃起的光亮似一条火蛇在丛林蜿蜒,最后集中到山腰洞口。
火光将洞口里外照得通亮。
上百个士兵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一个穿着亚麻粗衣,大半张脸长满黑胡茬的男人,明显和这些统一着装,训练有素的?士兵不是一类人,他蹿到前面,和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说:“就是这了,您看看里面那位,是不是您们要找的公主?”
赤狄修下意识挡在多洛珍面前,看向那个亚麻粗衣的胡茬男人,这个人他认识,是村庄里的?塞尼德。
瑟芙拉穿着白色长袍,是供职神殿,作为神职人员之一的?高阶光元法师,同样也是管教约束神女的神使之一。
她接近五十岁,眼纹明显,因为不苟言笑,两颊松弛下垂的?皮肤都显得刻板严肃,她手拿一根法杖杵地,目光凌冽扫过赤狄修的双眼,看出他的?血瞳,眉头皱了起来。
“我亲爱的多洛珍·赫尔丝·维尔西泽公主,您居然跟这样的人,待在这种地方?”
每一个字都充满讥诮冷漠。
多洛珍以更冷的语调回应:“我现在还不是神女,就算你是神殿的人,也指教不了我做事吧?还有,难道神殿的礼教就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还等?什么?”瑟芙拉下命令,“不去把你们王室的公主接过来?”
士兵们对视一眼,还想着动手轻点,不能伤害公主,谁知上前一步就被多洛珍的?光元术法横扫击倒。
“就这点东西?”
瑟芙拉念起术咒,法杖出现光纹术法,横生出一把光剑朝多洛珍砍去。
速度之快,赤狄修再次挡住多洛珍,光剑堪堪在他额头停下。
“碍事。”
瑟芙拉改念术咒,光剑顷刻碎成变成光钉,将赤狄修钉在地上。
“修!”
又一把光剑砍过?来,多洛珍只来得及化?出光盾,伴随“咔嚓”的?声响,光盾逐渐裂开,变成碎光消失。
“你现在能力是远超多数人,但还不够。”瑟芙拉封住赤狄修声音的同时,还封住多洛珍身上的?光元素,让她暂时无法使用术法。
瑟芙拉睥睨身后的士兵,说:“去,把公主带走。”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高阶光元法师也来找公主,因为普通人根本带不走她。
士兵终于能围住多洛珍,在她面前行?礼后,说:“公主,请您随我们离开。”
多洛珍尝试使用术法,但念完术咒没有任何反应,光元素根本调动不起来,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无法再做挣扎,多洛珍只说:“等?一下。”
士兵不敢碰她,给她让条道。
多洛珍走到赤狄修面前,低头看清他的?表情,怔了怔。
而后,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温声说:“这是我活了十七年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
多洛珍摘下脖子上一直佩戴的东西,塞入他的?怀中。
“拿它去换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吧。”
“不要难过。”
赤狄修被禁锢在地上,喉咙像被针线缝得细细密密,根本发不出声音。
可他要强行开口出声,用力到额角出汗,脖子青筋凸显,眼眶布满血丝,咽喉口腔蔓延血腥味,像是针线被崩断,终于漏出点缝隙。
“……多……洛……”
“珍……”
他目光死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的?手指发颤,全身用力到痉挛,鲜血从口中流出,可光钉还是将他牢牢钉在地面。
似一条被丢弃到沙土上的?鱼,感受脱水干涸的?绝望窒息。
瑟芙拉轻蔑地看他一眼:“神明不会庇佑你这样的人。”
“迟早,你会带着你的?血瞳和厄运痕迹,下地狱。”
说完这些,她一甩袍袖,也离开山洞。
塞尼德知道事情成了,笑得红光满面,转头骂完一声暗狗,也跟着出去。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山洞,此刻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外面一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
这一夜,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极其普通的?一晚,在梦乡中很快就会度过。
可对于赤狄修来说,这个长夜如此漫长。
漫长到,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
天光破晓,渐渐地,太阳光线穿过?林间树梢,又慢慢爬上山头。
在鸡鸣狗叫之中,小村庄的?人们头一次大清早聚集起来闲聊,昨晚那声势浩大的动静,早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公主居然在我们这种地方!”
“神呐,我还和公主说过话。”
“她好歹也在我们村庄待过?,以后成为神女,光明之神会不会庇佑我们村庄富裕起来?”
“我们村庄不知道,塞尼德那家人拿到赏金可富得很!竟然给他碰上这种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