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想起自己鬼迷心窍时欲图呵斥珠姐儿的冲动,心里不觉微微一软。
她想起小时候开始,每年杨氏都会给她做衣衫,缝荷包,绣帕子。杨氏手艺巧,叶凝霜一身也比别人要精致。
和那些真刻薄女儿的亲娘不同,杨氏虽指望有个儿子,可待她也不能说不爱。
只不过若有个儿子,杨氏心里会更爱这个儿子。
甚至杨氏说那些话,也未必有什么恶意,只是心里这么想而已。
小时候自己生病了,杨氏在一边照顾她,话也挺多。她一会儿训小丫头,粥熬好了要温在炉子上,什么时候吃都要热热的,也暖暖糯糯。一会儿,杨氏又张罗下人找冰,找来了冰,她又不放心直接敷额头降温,犹犹豫豫包了几层。冰在她脑袋上放了一刻,杨氏便摘下来,缓一缓再放。
叶凝霜耳边都是杨氏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耳根子都没有清净过。每次生病,自己也是在杨氏的唠叨声中好起来。
当然她也想到杨氏老可惜自己不是个小子,总一副惋惜样子,觉得叶凝霜身为女孩儿品质就低了一层。还有自己习字、打算盘时候,杨氏总说学这些干什么?那时候杨氏还张罗瞧过,看族中哪个小子合适认自己做嫡母,方便过继。
每当想起这些,叶凝霜心里就会轻轻的酸一下。回想起来,那种滋味是酸,也算不得疼。就像小蚂蚁在心口轻轻的掐了一下,心就像被揪了一下。
其实,那么她对杨氏虽然客气,总是隔了一层。
她是爱着杨氏的,所以小时候才会那么生气。不过长大了,总归要接受自己不可能是母亲心里最在意那个。不是最爱,可也有爱。有些女孩子,生下来连一点爱都没有。她有这样父母,已经是很幸运。就像叶凝霜在数据扳上的幸运值,也是很高的。
叶凝霜伸手出手,拢拢杨氏披风,替她拢紧一些。
“外边天冷,母亲总是照顾父亲身子,也要小心自己。你年纪大了,以后针线活儿也不要做了,免得熬坏了眼睛。”
她很久没有这么亲呢举动了,杨氏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叶凝霜想,母亲这么些年,其实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她始终活在生不出儿子的恐惧中,这本不是她的错。
那根刺仍然是在的,却被岁月渐渐泡软了。
杨氏结结巴巴:“我省得,你,你也是要好生保重。”
她蓦然伸出手,紧紧攥紧了叶凝霜的手掌,眼眶微红。
珠姐儿本来在睡觉,如今也被领了过来。她还迷迷糊糊的,裹得跟团子似的。看到叶凝霜时候,珠姐儿便自然笑起来,软糯糯的喊声娘。
她撒娇成习惯了,便扑过去抱着叶凝霜。
叶凝霜亲亲她脸蛋,她想到自己跟杨氏之间泡软的那根刺。刺虽软了,终究是有的。往事不可追,她自己的女儿心里不会有那根刺,不会想到母亲,就像蚂蚁揪似的酸一下。
叶凝霜有些想哭,忍住了泪水。旋即她又板着脸要珠姐儿听话,不可在这里任性,又让杨氏不要太宠着她。
她摸摸女儿的小脑袋:“以后,你就不姓安了,从明日起改姓叶。”
珠姐儿眨眨眼睛,虽有疑窦,却也点点头。
她年纪还小,不大理解发生了什么,却机智知晓不能不听亲娘的话。
地上的雪厚了,叶凝霜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到了马车跟前。
天气虽冷,可她还要冒雪回城,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而且要快。
叶凝霜呵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了白霜,雪花片片飞到了她皮靴子上。
她忽而想,叶凝霜啊叶凝霜,你的人生为什么那么固执呢?那么喜欢为难自己呢?若自己那时松了口,父亲母亲跟前过继个弟弟,然后她再嫁出去。那么以后日子也许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是简简单单。那时祖父和父亲摇摆不定,若不是叶凝霜坚决的态度,她也不会成为叶家的招婿女。
许多人不明白叶凝霜,叶凝霜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她想,因为我喜欢为难自己,因为这样,我才会快乐。
因为我不要简单,我偏要较真。
这是她的本心,是她心口的火焰,是叶家姑娘不肯服输的要强。她英气的眉毛更浸染了一抹锋锐,使得她秀美脸庞多了一抹坚毅。
她就是喜欢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