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庄子非带凌思凡去了梦莲湖。梦莲湖被著名的十峰谷环绕着,因十座雪山的冰碛阻塞了河流而天然形成,湖边的枯树和碎石因湖水不断的冲刷而变得干净以及光滑,有与路易斯湖不一样的味道。
庄子非带着凌思凡沿着一条小路登山了可以俯瞰全景的一个小山包。他说:“这湖在下边看没什么意思的,好看的是俯视时的景色,湖面被群峰还有森林围绕着,水中的倒影特别有味道。”
“……”凌思凡跟着爬上了山坡,才发现庄子非所言非虚。湖面如同镜子一般,将山峰、松柏全部倒映在湖中,以湖面为界限,一上一下存在着两个互为表里的世界。
“思凡,”庄子非说,“接着上午的话题说……你觉得你没有什么好喜欢的,可我换一个角度看,却是觉得一切都特别地美好。”
凌思凡叹了一口气:“这些情话换个人说,何愁他不答应你呢。”庄子非的相貌是少见地英俊,工资加上出书版税赚的不少,人也温柔,正常应该会有个幸福的家庭。
庄子非用脚尖轻轻地蹭着地:“全都是真话啊,有感而发……换一个人,就没话可讲了。”
“……”也不知为什么,在树木环绕、水汽清新的这个公园内的小山包上,凌思凡鼻尖突然嗅到了一股清甜。
“其实,”庄子非又说道,“世界上有好多地方要更漂亮,人也很少,但是你工作忙,三天时间只够去常规景点的。”
“子非,真的,对我来说没差。”凌思凡想:反正,来这,只是还你人情。
“哦……”
“……”总是拒绝对方,凌思凡都有一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因为庄子非喜欢自己就和他绝交吧。
凌思凡很明白,他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权力。在医院时,他就看够了那些在当事人意想之外的寂寥。当然,在逆境中依然伉俪情深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时间是那么无情的东西,以后会怎么样谁能算得清楚。他一点也不想去赌,那骰子沉甸甸冰凉凉,似乎碰触一下手指都会冻伤。
他时常觉得,人类最大的悲哀就是感情太过充沛。个体都是独自来到世界、最后独自离开世界,社会化只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自我中心”以及“保护后代”才是符合进化论的最合理的选择。只有人类,自诩聪明,却连这点都看不透,最后上演一出一出的荒诞剧。
……
晚上,他们在公园内酒店住了一晚,庄子非带他去吃了鲑鱼料理。因为附近的菲沙河在鲑鱼洄游的线路上,因此班芙的鲑鱼很出名,肉质新鲜可口,没有受过污染。
在回去酒店的路上,他们看见了垂直的岩层,还看见了黑熊、棕熊和鹿等等动物。公园里面的熊很多,脖子上都带着追踪仪器,在镜头前各干各的、旁若无人。庄子非一看见动物,立刻打开了镜头盖,试光、拍照,一边试光,还一边说:“思凡,你知道么,其实比起数码相机,我更喜欢胶片相机,因为使用胶片相机拍摄时你无法知道最终的照片会如何,洗相时的补光等等只能解决一点问题……你不可以立即查看照片效果,只能凭借你的经验拍摄照片,而现在呢,摄影师却经常可以一次次地调整设置。”末了,庄子非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话:“人生当中绝大部分的事,都是没办法从头再来的,所以我爱胶片,它更接近真实,大千世界中的机会不少,但没抓住就是没抓住。因此,每次都要百分之百地去努力,争取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夜里凌思凡睡得竟然挺踏实,只是梦里,又有只戴着王冠的大兔子在盯着他看,将他都给拉进了幻影中的国度,一堆兔子围绕着他,房间内有着昏黄的光晕。
……
周日,行程主要就是冰原大道。
“思凡,你知道吗,”庄子非说,“我之所以选择班芙公园,不仅因为好看,还因为它没有行程要赶。”
“嗯?”
“在湖面划划船,在车里看看景,就是全部的了,你不会特别累。”
“……谢谢。”凌思凡有一点感觉,庄子非是真的对他很好,而且很会替他着想,那些幽微的关心如同气体一般尝试着钻过他的铜墙铁壁。只是,他不确定对方这种体贴能够持续多久,而最能令人伤怀的,莫过旁人已经有了新的方向,而自己却一如往昔。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除了双亲,还没有一个不变的。可能,他就是一个留不住人的家伙。
冰原大道,被称为是世界上最美的公路。沿途密布着大量的冰川、瀑布、草甸、湖水还有野生动物,车在公路上面径直行驶,就仿佛是在油画中一样。
每次,到了庄子非认为好看的地方,他就会泊下车,将凌思凡带出去到处转悠转悠。
凌思凡再次发现了,庄子非的心思很细。
庄子非与常见“导游”完全不同。他不会赶着去看所谓的“景点”,而是更喜欢自己去发现惊喜,他常常会对身边的人说:“我记得那边有一种非常漂亮的小野花”,或者“我记得那边可以听见非常好听的流水声”,让人觉得,在庄子非的世界里,一切烦恼都是过眼云烟。
在野花的旁边,庄子非会很小心地趴在旁边,手里持着他最喜欢的照相机,认真留下影像。而到了水流边,庄子非又蹑手蹑脚坐在地上,连呼吸都被他刻意地放慢了,光专注着倾听。
在一个小湖内,庄子非还捡起石子打了水漂。凌思凡数了数——石头一共跳了九下,不禁很惊讶地看着庄子非。庄子非挠挠头,说:“我练过蛮久的……”
“……”
“我喜欢大自然……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时,非常非常漂亮。”不管什么,产生变化的那一瞬间总是惊人。
“你还真是很有个性。”凌思凡说。
“你也很有个性的呀。”庄子非回。
“不,”凌思凡说,“我倒觉得我没性格。”是啊,他有什么性格可言?像头骡子一般,不断赚钱罢了。他早已被磨平了棱角,情况需要什么性格,他就可以变成什么性格——在媒体前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在合作伙伴前阳光健谈风趣幽默,很小心地隐藏着内心无边无际的阴暗。
最后,他们到了冰原大道下半部分。有人用专用的车将他们送到了阿萨巴斯卡冰川的表面上,那车全速前行时每小时也只能走15英里。司机说要全程飙车,让所有人抓好扶手,结果,就是每小时15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