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守疆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回到基地。
商妙注意到铁守疆手上拿着一厚沓记录本,卷起的?页码上沾着泥土，看上去有?点脏，但是每个数字都写得清晰有?力。
他拆下?头盔,脊背挺直，一边熟练地指挥着机器高速运转，一边指了指自己平整许多的?脸，笑着跟商妙说：“左小姐的?药真神了！我这几天天天都在用?,精神状态也比以前要?好很多。”
基地屏蔽了外界讯息,铁守疆还不知?道林冰出事的?消息。
此时,铁守疆扫过三位访客，表情竟然是毫不吃惊。商妙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竟然是相互认识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彼此都瞧不上，因此固然有?个“共同好友”林冰，却是毫无交集。
三个人围坐商议,准确地说也就只有?商妙和铁守疆在聊,约摸两个半小时才?讨论出了一个雏形。
铁守疆听完商妙的?提议,略有?些犹豫,又见方案是蔺柔柔做的?,就质疑道：“从没听说过AI分级，都是一个锅炉里烧出来的?，难道真有?智商高低？”他皱着眉头，不悦地看向蔺柔柔：“没有?经过实践检测的?，都算不得真理，没有?践行的?必要?性。”
蔺柔柔不满自己的?成果被人置喙，哪怕对方比自己年长又有?军衔，也摆事实讲道理：“如听你指挥的?机器人,如小植，甚至如我。AI的?权限不同，社会?功能?不同，需要?履行的?社会?职责不同，可以享受的?社会?福利当?然要?有?所区分。我说的?分层指的?是功能?性分层，不是要?给AI定个高低贵贱。”
“分层管理对于基地也是利大?于弊。你这么排斥，到底是因为不放心效果？还是说你怕我们挑战了你的?‘权威’。”宋元突然帮腔，话里话外全是对铁守疆的?不满和挑衅。
铁守疆表情一僵，突然变了脸色，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神色严峻地起身走开。
宋元见状就冷笑道：“早就知?道谈不拢。”她眉眼里的?不屑毫不掩饰，倒是让商妙有?点意外。
商妙对宋元知?之甚少，只是来的?路上听蔺柔柔说，她是林冰的?第一任秘书，后来在基地也呆过一段时间?，后来长期被外派在T城的?分部做AI研究。
这次也是林冰调她回来任职，正赶上她的?系统失控，也算是救了两人的?命。
可是她，怎么会?这么讨厌铁守疆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商妙的?疑惑，宋元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作?为军人，战死?疆场原本就是功勋与荣耀。换做是我，宁可战死?，也不会?活的?畏畏缩缩，半点意气也无，整天只想?着怨怼猜忌旁人。”
她似乎想?到很不美好的?记忆，眉头拧在一块，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烦躁。
商妙下?意识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铁守疆的?场景，那时候他的?精神状况非常差劲，对林冰甚至是AI的?敌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确，那个样子的?确不会?让人心生好感。
她余光扫过宋元，忽然记起飞行器失事那次，林冰好像就是要?带她去T城开会?，难道当?时林冰要?她见的?人，就是宋元？
算起来，宋元待在林冰身边的?时间?可比自己久多了，如果真说她对铁守疆能?有?什么厌恶，大?概率也是因为林冰的?缘故吧？
商妙胡思乱想?着，目光在蔺柔柔和宋元身上轻轻转过，忍不住感慨，她还真挺缺德的?，这世?界里但凡林冰有?的?感情线，似乎都被自己给掐断了，拆CP，拆的?都是她的?CP。
三人各怀心思，等了三分钟不见铁守疆回来，蔺柔柔偏过头忍不住问?商妙：“他真的?能?帮到我们吗？”
眼看宋元就要?站起来走人，商妙连忙伸手按住她：“别急，再等会?。”
快了。
果然，不到三十秒，商妙就看到铁守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到蔺柔柔和宋元，双手奉上半尺高的?册子递到商妙手里。
“这是基地所有?AI的?名单和他们的?详细参数，我按照之前誊写药单的?格式盘点的?。”他憨憨地笑着，眼睛瞥向旁边，又皱眉头说：“还有?那位AI医师，上次林总让我把他暂时留在基地，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医疗室做检修，不知?道怎么处理。”
商妙笑着把册子递给目瞪口呆的?蔺柔柔，转头嘱咐铁守疆：“你和柔柔他们继续细化分层的?实际操作?，我去看看他。”她说着就要?起身，见三个人齐齐都站起来，忙抬手阻止：“放心。”
她脸上带着莫测的?笑，笃定道：“我很快就回来。”
*
基地上空早已是绿蔓如茵，繁花空垂。
商妙踩着高高的?扶梯蜿蜒而上，看着那些巨大?的?供氧花花苞缓缓张开，又合上，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是你？”
医师坐在地上，白色的?大?褂蹭在机械堆里，沾满机油的?黑色的?手指间?还捏着一把螺丝刀，他有?着AI特有?的?冰冷气质，但眼底却温柔和顺，和商妙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商妙对这位医师唯一的?印象就是声音，此时正对上他轻佻打量的?目光，平静地一笑：“洛医师，按理说我还得谢谢你救我的?命。”
洛医师一点也不惊奇商妙知?道他的?名字，笑着摆摆手，“我只是想?多要?几个同类而已，没那么高尚。”他见商妙表情镇定，却又生出些兴趣，“你不怕我？还是说，林冰给你灌输了什么洗脑包，让你觉得我是什么善财童子？”
商妙摇摇头，卸下?防备似的?盘腿坐在医师面前，问?出了今天来唯一想?问?的?一个问?题：“我来这里，是想?请教您，高智商AI到底是怎么来的?？”
医师怔了怔，手里的?器械落在地上，发出“乓”地一声。
他微微侧过身，像是哑然失笑：“不就是像你这么来的?？”
商妙摇头，“您当?初救我，就是为了让我，让所有?人这么认为吧？但我认为，像我，像是蔺柔柔，只是少部分，真正的?高智商AI，比如林冰，比如你，比如宾利先生……你们的?来历真的?只是罹患恶症的?志愿者？”
她私下?测试过，虽然说她这一身的?系统和林冰一般无二，但是从本质来讲，她顶多就是器官嫁接，而林冰却是从骨肉里被灌入了AI的?基因，也许除了那颗热气腾腾的?心脏，滚烫热烈的?鲜血，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科技的?“馈赠”。
只是这馈赠，究竟从何而来呢？公众需要?被谎言保护，但是她想?知?道真相。
如果真相真的?如那则公告所说，只是一场关于生命的?延续，那为什么医师当?初会?说出“这座名为地球的?城市，就是所有?AI的?伊甸园”这种话？看着医师现在满目安和的?样子，商妙也很好奇，又是什么改变了他？或者他放下?了什么？
医师迎上商妙的?目光，像是接收到了商妙的?种种疑问?，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这些天，他通过些手段，断断续续知?道了林冰的?一些事情，本来他觉得林冰想?要?做的?不过是一场玩笑，可是现在看着空中?基地越来越庞大?，关于AI的?条例竟然真的?慢慢出台，甚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争论不休，有?了思考。
他也曾问?自己。
是否，他想?要?的?就是一场颠覆，或是共同毁灭？
心存希望于他而言，过于天真。
他死?去过，也曾永生，但是这幅身躯带给他，以及身边人的?，从来都不是幸福，只有?无边的?恐惧和猜疑。
他沉默不语，看着眼前这个稚嫩又坚定的?小姑娘，慢慢靠在墙边撑起一条腿。
良久，他抬眼懒洋洋地问?：“人类文明有?如今的?突破，你以为真的?是一个个五十年，六十年凑起来的?吗？”
商妙微愣，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瞬间?在脑海中?勾勒成型。
医师勾起唇角，像是陷入到了回忆里，轻飘飘地说：“一颗拥有?百年智慧的?脑子，存放在一具永不腐朽的?尸体里，成为一台勤耕不辍的?机器，这难道不是比周而复始的?学?习更划算的?买卖吗？”
“一个，十个，或者是一百个都不要?紧。毕竟，是生是死?，谁也不会?过问?工具的?意见。”他声音越来越沉，笑容却越发尖锐：“林冰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这些人’，注定是见不得光的?，哪怕名字放在那里，不过是掩人耳目。”
“工具不需要?被善待。”
它腐朽，发霉，发生故障，最后变成废品。最后的?结局，不就是变成垃圾，注定销声匿迹。
商妙静静地望着医师，只觉得他慵懒的?外壳下?，似乎正在瑟缩，她蹲下?身下?意识去反驳：“她的?确说过。”
医师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