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漫漫,甜水巷三?街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李炎见?锦罗阁大门紧闭,心里泛着嘀咕,爷想给沈娘子添置衣物的想法是?好的,可这也太急了吧,此时铺子都打了烊,难不成还要人家?重新开门么?
这种事放在京城纨绔子弟的身上,他信,可爷素来低调,从不以权压人。
待马车停下,孟西洲撩开幔帘,对李炎吩咐道:“叫门,告诉他们,大理寺来查案。”
查案?爷是?要查哪门子案?
李炎一脸疑惑,低声道:“……是?。”
叩门片刻,正在里面?清点布匹的伙计终是?听见?敲门声,一开门,见?一锦衣男子身后,立着数??个身材彪壮的侍卫,顿时懵了。
“让你们掌柜速速出来,大理寺查案!”
不过片刻,掌柜着急忙慌从后堂赶来,见?门口立着一位着暗紫官服,身姿挺拔,刚毅清俊的男子,对方正在成衣款式那一墙驻足,掌柜蓦地慌了。
他平日?常同京中权贵的家?眷们打交道,自然清楚这位身着暗紫官服的大人在朝堂上是?何等的位高权重。
掌柜三?步并作两步去行礼道:“草民王莱拜见?大人,我就是?锦罗阁的掌柜,不知咱们锦罗阁出了什么事,让大人亲自来查……”
孟西洲冷眼扫过对方,沉声道:“王掌柜原来这么想知道案情么?”
王莱感受到对方迫人的气势,自觉说错了话,赶忙摆手,“不、不是?,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您快请进?吧,若有草民能帮上的,定然尽心尽力。”
孟西洲伸手摸了摸面?前?这件荷叶绿的襦裙,如水的缎面?,手感轻盈丝滑,是?上等云锦。
他指尖不由得一滞。
耳边似是?传来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他眸色一沉,“这些料子可都有货?”
“大人,这可不好说,春末夏初正是?京中姑娘裁做新衣的忙季,有不少都订完了,大人要想知道具体库存,还容我遣人去查一下。”
“那倒不必。”孟西洲从花花绿绿中敛起目光,扭头对掌柜道:“织面?看似细密实则有空隙,这也就方便一些不法之徒,掺进?药物伺机害人。”
“故而本?官早早遣人定下这些布匹,就是?为了查验。”
话音刚落,李炎掏出个木牌递给掌柜,“这是?我前?段时日?为案情预先?留下的布匹,还请掌柜拿出查看一下。”
王莱一听,明白了,怕是?京中贵妇圈儿出了什么命案,这才引得大理寺来查案。
孟西洲默不作声,又去摆放出来的布匹那逛了一圈,伙计才从后院将李炎预订的布匹拿到前?厅,孟西洲一匹一匹细细看过,李炎挑的这些又红又绿,俗艳不堪,他从里面?抽了几匹,又折回布料那选了??几匹。
。待心中的急躁感稍稍压下去些时,才对掌柜道:“王掌柜能否拿来笔墨,本?官要将这些布匹制成成衣。”
王掌柜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怠慢,便亲自取来笔墨纸砚。
孟西洲思量片刻,将尺寸写下。
王掌柜接过纸条一瞧,这尺寸应是?个身姿娇小的女儿家?。
“按照这个尺寸去做,至于样式与花式,就让裁缝来决断。”他抬首,盯着对面?成衣墙上的衣裳道:“那一排的款式,每一种都要有,待做成成衣后,本?官再好好查过这些款式哪儿能□□。”
“是?……”
“至于工期……”
“大人您放心,既是?大理寺办案,草民明日?一早就开始赶工,七日?内必定完成大人的所需。”
平时工期是?半个月,他报的七日?是?铺子里加急的订单的速度。
王莱生意人,讲话虚虚实实,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毕竟铺子里还有其他订单,主顾都是?高门贵女,哪家?他都得罪不起。
站在一旁的李炎哑然,暗自瞧着自家?爷,一步步压榨这毫不知情的王掌柜,倒是?有些同情起王掌柜了。
孟西洲想的,却?是?另一番事。
七日??那他还要连着七日?都睡不着觉么?
孟西洲眉头一压,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
他这一蹙眉不要紧,却?给对面?的王莱吓得够呛,王莱咬咬牙,“草民想了想,事情紧急,让裁缝加班加点,五日?也能做完。”
李炎一惊,听孟西洲冷不丁问?:“锦罗阁也算是?百年老店了吧。”
“是?,从祖辈传下来的生意。”
“嗯,本?官素来也最青睐去声誉好的老店采买,老店嘛,最重要的是?声誉,只不过要是?五日?内,有人出了什么差池……这铺子的声誉,可就不好说了。”
掌柜听罢,冒了层虚寒,哆哆嗦嗦道:“三?日?,大人,三?日?就能完成,今夜就让裁缝开工。”
“三?日?做出来的,品质如何?本?官要的,是?要比平日?更?好的品质,而不是?粗制滥造。”
“百年老店,品质保证。大人不必担心。”
“三?日?会不会太短了些?”孟西洲略带迟疑。
“不不,这两日?草民会停下手中其他订单,专心为大人赶制。”
孟西洲唇瓣一扬,淡淡笑道:“原是?掌柜的一开始不把本?官的事放在心上呢。”
王莱听罢,额间虚汗不止,衣襟洇湿一片,“……草民,方才一时糊涂算错了。”
李炎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怎么话赶话的,这王掌柜就自己全招了?
方才真是?白同情他了,敢情是?留着余地呢?
只可惜,王莱自作聪明,低估了爷的能力。
“本?官办事,向来不会让百姓吃亏,这笔加急费,本?官会付双倍价格,至于布匹什么的,你同他算清即可。”
掌柜一听,遂而喜笑颜开,锦罗阁的加急费一向是?最贵的,双倍的价格算下来,比自己手上的订单还要赚。
之后,孟西洲在铺子里又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将诸事吩咐妥帖后,才准备离去。
那头李炎带人刚搬完箱子折回屋内,听孟西洲冷声问?:“今日?镇平侯家?的两位小姐可是?来过?”
“是?,两位娘子下午来了一趟,是?来量体,后选了几个款式制衣。”掌柜知无?不言,镇平侯家?的亲眷是?常客,每次来,都是?掌柜亲自陪同。
“那今日?伺候秦家?娘子的伙计可还在铺子里。”
“在的,草民手下的伙计,一直都是?食宿都在铺子中。”
“那就好,李炎,去把人拿了回去问?话。”
“啊?小杨可是?犯了什么事……”王掌柜没想到,少卿大人竟在走前?突然拿人。
“犯没犯过什么事,带回去问?过才知。”孟西洲面?色冷峻,不再多言,大步跨出锦罗阁。
小宅,梅园。
沈青青倚在罗汉榻上有些昏昏欲睡,她一面?想着去洗漱睡觉,一面?又强打着精神,在等孟西洲。
方才他无?端一阵怒火后,便起身要去锦罗阁,她本?想拦着的,但李炎暗自对她摇了摇头。
只听他吩咐,让她等他回来。
她有些搞不懂孟西洲了。
她提起一年之约时,天还在冷面?对自己说:“我不论是?否想起,你都不必纠结于过去,我从不回忆过去。”
那般决绝无?情的人,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却?因她落泪,温声承诺愿意尽力配合她想起阿洲的事。
那种体贴温和的态度,实在同往日?的孟西洲大相径庭,反而更?像是?阿洲给她的感觉。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化?如此?
沈青青突然不瞌睡了,她揉了揉眼,盘起腿正打算理清楚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时,娇玉轻轻叩了叩房门,话语中漾着喜悦:“沈娘子,睡了吗?”
“还没。”她趿拉着鞋去开门,见?娇玉娇玉身后放着一口大木箱。
两人搬了进?来。
“这是?什么?”
“娘子打开瞧瞧就知道了。”两人一脸喜色。
沈青青弯腰掀开,五彩斑斓满满一箱的锦衣,落进?她的视线中。
娇玉娇云下手麻利,挨个拾捡起来,一边收拾一边给沈青青看,“这都是?之前?没见?过的样式,娘子没去量体,不如试试这衣裳可还合适?”
娇玉拿出一条淡紫色襦裙外?衫,上面?绣着白色的玉兰花,很是?精致。
沈青青怔愣一瞬,抬首问?:“世子可有回来?”
春末的夜是?热闹的,虫儿叠叠叫个不停。
孟西洲坐在书房里,轻轻揉着太阳穴。
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东西送过去了,头痛并不太见?好。
很显然,如今的孟西洲已?经从自我抗争中一败再败。
他不清楚,藏在心中那个没本?事的家?伙,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那家?伙倒是?过得快活,当初遇伏受伤,索性把身份、家?世全都舍弃,同人在外?过上了逍遥日?子。
呵,到头来,他负责收拾好一切不说,还平白落下来头疾、心疾。
“咚——”李炎在外?轻叩了叩门。
“爷,沈娘子来了。”
孟西洲方才正犹豫要不要去找她一趟,如今人竟自己来了,他沉声道:“让她进?来。”
沈青青拎着素日?带给李炎的食盒缓缓进?了屋,屋内灯光昏暗,她眉头浅蹙,将食盒放在圆桌上。
侧首见?安坐在书案前?的孟西洲,正在瞧向她。
目光灼灼,烧的沈青青脸一紧,忙收敛起视线。
“衣裳可还满意?”孟西洲见?到沈青青的一瞬间,脑海中的声音安静下来了。
这件衣服是?他从成衣中选给她的,当时见?到这身时,便想着她穿上一定素净娴雅,应该会不错。
果不其然,自己的审美比李炎好太多了。
“满意,不过这么多衣裳,我不能收。”沈青青摆好碟碗,静静地看向他,“世子办案劳顿,今夜太晚了,只做了些简单的小菜。”
“为何不收?”孟西洲眉头一压。
“太多件实在穿不过来,而且这些衣裳太过昂贵……”
沈青青听娇玉介绍过了,孟西洲送来的,都是?顶好的蜀锦、云锦、甚至还有京城特别少见?的壮锦,这一箱衣裳,少说也要数百两。
沈青青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声问?了句:“还能退吗?”
她不是?矫情,只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要是?阿洲送的,再多她也会笑着收下。
可对方……
不能说他完全不是?阿洲,可他也从没说承认过他是?。
孟西洲眉色染寒,沉声说:“不能退,让裁缝按照你的尺寸现改的,合身就穿着,不合身就扔了,反正是?你的了。”
对面?的人咬了咬唇,终是?咽下了口边的话。
方寸沈青青犹豫的一瞬,他便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
呵,她倒是?把人分得清楚。
谁说话,现在连孟西洲自己,都很难再讲出,他不是?阿洲那句话了。
经过数日?非人的折磨,孟西洲想明白了。
本?就是?一个人的事,干嘛要自己较劲呢?
找到霍羡治好自己得病之前?,他得让自己活下去才行。
孟西洲闻见?淡淡的菜香,如今头不痛了,他是?真的饿了。
他走到桌旁,见?桌上摆着小半桌的菜。
一碗黄澄澄的红薯粥,六碟各式爽口小菜,还有一条炸的卖相不太好的黄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