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寒风瑟瑟。
宫里传来了旨意,让慕卿卿入宫为女官,任职宫学太傅。说是如此方不辱没“才女”之名,阙宁揉了揉眼睛,不想接旨。
且不说宫城里那群娇奢的贵族子弟一个比一个难缠,光是阙离,再看见这狗皇帝,阙宁难保不会上去掐死他。
顺便拧断他的狗头,挖了他的祖坟……等等,祖坟好像不能挖。
“慕姑娘?”宣旨的冯吉见迟迟没有动静,轻咳一声道:“且放心,君上说了,随便教教。”
“当真?”阙宁迟疑道,阙离那小子事事力求完美,怎么待这慕卿卿,如此的宽容随性。
难道他们之间……
长公主皱皱眉,不敢再细想,也有些害怕被那少年察觉。
她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又回闺阁卷了卷细软,带上一个阿宝,没理伤春悲秋,唠唠叨叨的慕丞相,踏上冯吉备好的马车,重回故地。
长公主的心绪很复杂。
无非是在“现在就搞死那臭弟弟”和“从长计议过几天再搞死”之间横跳,但依阙离那性子,她要敢顶着慕卿卿的壳子刺杀,他就敢诛了慕丞相九族。
阙宁虽不喜欢这老头,可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已经很不好意思。
她恨的牙痒痒,一半是恨自己信错了人,对那小子心存幻想,以为他会“尊老爱幼”,另一半是恨那小白眼狼太狠心。
她阙宁就是喂条狗,那也会朝她摇尾巴,何至于满腔心血付之东流,还听不到一个叮咚响。
思怵间,马车已驶过宫门,车铃在冗长的宫道中回响,她又想起从前,她领兵出征,细雨霏霏的时节,军队集结于城门外,蓄势待发。
那时,小小的少年徒步穿过宫道,雪白的衣袍随风掠起,雨水打湿他的发梢,贴在本就苍白的脸颊上,他眼尾通红,跑上了城墙。
阙离不语,就那么望着她。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旷野,身后是仿佛溶于水墨的亲人。
阙宁不忍细看,回过头来,雨天潮湿的空气吸入鼻腔,她嗓音微哑,一声令下,一往无前。
那时她以为,阙离总会这样等着她、盼着她的,可不知不觉,他就已经容不下她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些权势,只要他要,她就会给。
她愿意的。
阙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敛心绪,她才领着阿宝下车。
宫墙之内,殿宇巍峨。
冯吉在前方恭恭敬敬的引路,和记忆中不同,这条曲径的两旁种满了寒梅,尚有余香,阙宁不禁问道:“是移栽的吗?”
“正是,君上说姑娘喜欢。”冯吉笑道:“所以特意派人北上凉州,南下姑苏,从各地寻来的珍品。”
好家伙。
阙宁保持微笑,她知道狗皇帝狗,但没想到这么狗。
他对慕卿卿一个外人好到骨子里,却对亲姐姐要打要杀,不留余地。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我打江山,他来撩妹?
真好啊,阙宁正在气头上,自然也没注意到身边小丫环阿宝的神情变化,错过了一些细枝末节。
待她们走到偏殿时,已是晌午。
而正殿,隔着几步之遥,不巧,就是阙离的寝宫。
阙宁已经习惯了,臭弟弟对慕卿卿是真好,好到“说一不二,你是例外”那种。
可她就不明白了,有些人怎么年纪轻轻瞎了眼,喜欢慕卿卿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阙宁护短,想给阙离的是最好的。
母亲也曾说过,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那她长公主阙宁,就是被弟弟阙离嫌弃的一生……
怎么会这样?
她用手托脸,恹恹不欢,终于认清了自己是个工具人的事实。
但工具人也是有脾气的。
看着一桌子口味偏辣的午膳,长公主扔了竹箸,开始作天作地。
消息传到阙离的耳朵时,少年人唇边不禁漾起了笑意。
冯吉察言观色道:“那慕姑娘往后的膳食?”
“依她。”
“慕姑娘还嫌殿内有些阴冷。”
“依她。”
“慕姑娘……”
“都依她。”
年轻的帝王头也不抬,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答应着姑娘的请求。
他不是好说话的人,脾气也没有装的那样温顺,但冯吉却发现,少年是真真正正的欢喜。
真是见了鬼了。
冯吉摇摇头,心里却愈发笃定,这慕卿卿,恐怕皇后也做得。
他依着惯例去尚膳监和惜薪司打点的时候,却发现原材料早已安置妥当。尚膳监连日进了许多新鲜的食材,唯独未进辣椒,惜薪司里专供帝王使用的瑞炭,竟轻而易举就拨到了偏殿。
冯吉有些傻了眼。
这份偏爱,是请了个祖宗啊,未免太过于明目张胆。
他决定了,要抱好慕卿卿的大腿。这样的话,以后小皇帝如他的父亲一样控制不住发疯的时候,冯吉想,他还能抢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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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欲雪。
昏昏沉沉的光线透入偏殿,茶香缭绕,热气升腾,长公主小小一张脸拢在纯白的狐裘中,少女肤质光滑白皙,眼珠干净澄明,胜过茶案上玉石质地的棋子。
冯吉不敢细看,低眉顺目立在一旁,双手托着盘贡橘。
贡橘皮薄肉甜,末梢还带着枝叶,是南方特供过来给新帝的。
新帝转手就送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