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风道:“我要?演受新文化运动影响的进步青年。”
严澹听后?先是?错愕,随即露出一丝忧色,叹了口气,指了指椅子,坐在?陶清风对面。
“对你来说,估计是?很难。不过你不妨想一想,古来圣贤对他们自己的消亡是?有自觉的。”
陶清风沉道:“人固有一死。这是?太史公说的,但他们消亡和他们的道统消亡是?两回事。”
严澹和煦地又给?他砌了一杯浓茶,说:“任何事件,都要?放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去理解……广川,那?是?民族存亡关头。有亡国灭族之患。新文化运动,是?当时特定历史时期经济、政治、思想文化诸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
陶清风点头道:“正?是?因为我能理解新文化运动的必要?,才更?觉得难过……我学?四书十三经,作策论文章,考举取仕。都是?因为我真的相信儒学?是?治国、经世、济民之道。可如今回看?那?一切,竟然是?废墟,是?枷锁,是?……吃人的礼教?”
严澹说:“你如果学?了辩证法,就不会这么难过了。传统文化是?要?一分为二来看?,在?化育人心、教人向善、传授生活智慧的方面,是?很有积极意义的。但它为统治者捆绑服务的那?些部分——还记得“厉儒”吗——就是?应该扬弃的了。”
陶清风的惘色略消解了些,却依然低沉道:“没有这么温和。”
严澹愣了愣,明白过来,道:“你指的是?彻底否定国学?传统吧。那?也要?放到特定历史背景下去理解。那?个年代是?要?破而后?立的,在?社?会形态、经济方式、思想精神上,都要?来一场‘革命’,文化上自然也不例外。‘革命’无可避免要?破坏很多东西,所?以流血和疼痛都是?无法避免的。”
陶清风依然沉默无言,然而在?那?心房阵阵隐痛中?,他逐渐能理解那?个时代隐藏在?每本书背后?,贯彻的逻辑密码。
严澹继续宽慰道:“你上次说,你第一次去酒吧里,喝了一杯叫做‘血腥玛丽’的鸡尾酒。”
陶清风想到了那?杯番茄汁和芹菜,道:“有故事吗?”
严澹说:“西方的历史中?,有很多叫玛丽的女人。其中?有一个叫玛丽的,是?法国最后?一任封建帝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她被法国大革命送上了断头台,在?她临死前,她不小心踩到了刽子手的脚,她于是?留下了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陶清风若有所?思地望着严澹,不知道他说的意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严澹继续道:“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奢靡的贵族上流生活,玛丽王后?热衷于舞会、下午茶,她本人也被教育成?了非常合格的贵族女子,心地善良又天真可爱。如果是?‘见其生不忍其死’的圣人记载里,连羊羔哀鸣都不忍杀生,自然也舍不得杀掉这水晶玻璃般的人。可她还是?得死。和她本人有没有作恶,是?没有关系的。”
陶清风叹道:“必须死吗?”
“必须死。死的是?她身上折射的阶级的意志。她不是?作为‘个人’而死去的,而是?作为‘象征符号’而死去。”严澹道,“儒学?道统的圣贤没有错,温润教化人心的学?识也没有错。就跟山没有错,海也没有错。但是?沧海桑田会改变,山崩海阻会消亡。”
陶清风眼?中?蕴着水汽,喝了酒都未浮现熏意,但此刻他的眼?神渐渐朦胧下去,低道:“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严澹关切问:“解忧否?”
陶清风朝严澹颔首道:“多谢。”
严澹道:“其实我还没说得太透呢……”
陶清风已经站起身,拘谨后?退一步,低声道:“先这样吧。一下子说得太多了,我也没法接受。”那?模样,简直生怕严澹忽然靠过来,他又动弹不得了。
严澹坐在?椅子上噗嗤笑了,觉得陶清风这忌惮模样,实在?是?可爱又好笑,道:“你在?怕什么。”
陶清风问出了内心疑惑:
“严老师,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陶清风恢复了“严老师”称谓,想问严澹,到底怎么回事。是?突然性情大变,还是?暴露了隐瞒的一面。在?其他方面都那?么正?常,唯独每次……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陶清风还记得严澹对自己说,有“恋爱缺乏症”,所?以陶清风以为严老师在?感情表达方面,该是?含蓄或很克制的风格。可是?为什么“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喜欢了一个人”并且坦白之后?,会这样热烈的步步紧逼?
陶清风懊恼地想,以为没醉,其实已经不清醒了吧,否则怎么会主动过来,这简直像把自己送上门的。不愿接受对方心意,却又前来寻求帮助,自己过分了。
严澹也懂陶清风到底在?问什么,他心里模模糊糊指向的那?个怀疑,也该分享一下了,就对陶清风笑着说:“说不定我就是?燕澹?”
陶清风明显被吓傻了,往后?退的时候差点把桌上的茶杯碰掉,哆嗦道:“你在?说什么?”
严澹耸肩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不一样。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严澹眼?珠一转,轻描淡写?地抛下了这个重磅炸|弹,“我梦到了自己就是?燕澹,梦里有和你在?一起的事情。”
陶清风骇然瞪大双眼?,四肢战栗,音调都变了:“你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