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谏看在?眼里，心头一酸。
他想：庄晏……竟然会有这样的时候。
方云谏想一想，说：“我和你?讲讲这里的学生吧。”
庄晏一怔，回答：“好。”
这是一个?很安全的话题，也绝对不会冷场。
班上四十个?孩子。和他们相处了快三年，其中发生的大事小事，方云谏能说上整整三天三夜。
他说：“我刚来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紧张。加上陌生吧，学校里的孩子，在?我看来，好像都是同一张脸。这么过了两天，我就觉得，不行啊。所以后面看其他老师上课，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听其他老师点名，我再?记人。”
庄晏听着，笑道：“到后面，你?把?所有学生都记住了？”
方云谏说：“对。他们很多都是七拐八拐的亲戚，有一个?初一的小孩儿，是好几个?初三小孩儿的‘小爷爷’。不过在?学校里，他们就互相叫名字。”
庄晏说：“还有这种事。”
方云谏：“是啊。你?记不记得，咱们去宿舍楼喊人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儿都出来了，结果又想着进去？”
庄晏：“嗯，你?把?人拦住了。”
方云谏说：“她是要去救她弟弟。”
庄晏：“弟弟……”
方云谏：“这里很多学生都是一个?家?庭里好几个?姐姐，一个?弟弟。”
庄晏沉默，方云谏笑道：“所以我们和你?们沟通的时候，都说希望捐来的衣服可以明确分出男女款式。是挺刻板印象的吧？但是就算是全部粉色的衣服，也可能被一些家?庭拿去给男生穿。”
庄晏安静片刻，说：“还是得让他们都走出去。”
方云谏说：“对。我第一年来这边，自己买了200件羽绒服。当时还不太明白这些，结果那批衣服……”
他短暂地低落了下，很快笑道：“不过也不只有这些事。大部分时候，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在?学校、在?课堂上，都非常努力。我们学校规定?是晚上十点熄灯，但是熄灯之后，也老是有人偷偷打着手电看书。”
庄晏听到这里，跟着笑一下。
方云谏说：“我总是在?想，有的时候命运就是特别不公平。”
庄晏一愣。
方云谏：“我们那个?时候，认不认真放在?一边，至少物质上比他们强好多。我晚上看书，从?来不用?担心房间里冷，不用?担心看着看着没电了。平常想吃什么，也都有零花钱买。但是呢，现?在?这些孩子，连‘零花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和我当初一个?星期差不多……那会儿还是十年前?呢。”
而方云谏的生活费，在?十年前?的海城，已经显得非常不宽裕。
方云谏说：“好在?国家?有补助。可是现?在?义?务教育阶段，他们可以用?补助的钱生活。等到中考之后呢？”
他说起自己和老教师去家?访的事情。
方云谏：“有的时候，也真的不能怪他们的家?长只能看到眼前?。他们原本的日子就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吃得上饭。现?在?这样子，已经是一代一代人努力宣传、建设的结果了。那次我从?学生家?里出来，真的挺丧气?的。还是龚老师，哦，就是之前?宿舍里那个?穿着旧夹克的老师。他安慰我，说新的接力棒，就交到我们手上。”
庄晏听到这里，停顿一下，问：“云谏，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方云谏笑道：“说不定?呢？我是有这个?想法。”
庄晏沉默。
他肺里的那块海绵胀得更大了，让他喘不上气?。
他自下而上，看着方云谏的面颊。
这会儿到了夕阳时分，橘色的光线落在?方云谏面上，勾出柔和的晕影。
方云谏放松地和他讲话，这已经是庄晏这些年中求之不得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应该知足了，知道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自己已经再?一次离开云谏的生活。可是，他好像比自己此前?以为的要贪心很多。
庄晏说：“也许……”
方云谏：“嗯？”
庄晏说：“在?外面的话，你?可以做到更多事。”
方云谏眼睛眨动一下，“庄晏？”
庄晏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把?话说出口?。但既然说了，他干脆继续道：“这几年，我和你?们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也有一些接触。他们心是好的，但是做事方面，很多时候都比较……力不从?心吧。人手的问题，加上资金的问题。有好几次活动，都是我们这边借过去不少做事的人。”
方云谏哑然。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角度。
庄晏停一停，又说：“我是觉得，这个?项目其实需要进行一个?大刀阔斧的整改。否则的话，要么是国家?托底，要么，”这几年，原本也是任氏在?托底，不过庄晏没有直说，“以你?的专业能力，可以做出更大的贡献。让更多人知道、并且愿意加入。”
方云谏捏着自己的眉心，没说话。
他不至于听不懂庄晏话里的意思。
庄晏不希望他留在?这里。
如果庄晏只是强硬地提出要求，方云谏当然只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可现?在?，庄晏以一种弱势的姿态，温和地提出这些，说得也的确有道理。
夕阳逐渐落下，方云谏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说：“我再?考虑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