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惠见她居然提起了薛寒云,颇为惊奇:“小姐……你不讨厌云少爷了?”见柳明月面上一片茫然之色,又很是自责:“都怪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小姐自从受了伤,是有些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小姐以前很讨厌云少爷,当着老爷的面儿叫他‘寒云哥哥’,背着老爷连名带姓的叫云少爷,还骂他是粗蛮不知礼的野人……”
柳明月自受伤之后,柳家上至柳厚,下至柳明月贴身的丫环及厨下人等,皆觉得她安静的不像样子。以前是隔个三五天便要吃些新鲜东西,要是做不出新鲜花样,柳厚便会将厨下管事叫去书房一顿臭骂——他这样日理万机的高官,却要将爱女身边琐事操尽了心,连夏惠等一众丫头也暗暗心羡不已。
在柳明月刁钻的口味及相国大人的督促之下,相国府厨师的水平堪比御厨。有些新鲜时令小菜,御厨做的还不及相国府的厨子——常有机会参加国宴的相国大人如是感叹。
柳明月养伤的这三个月里,向来要求颇多的她不但于吃食上全无要求,便是连柳相手下亲近些的官员家夫人小姐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也提不起兴趣,自小修习的琴棋书画更是瞧也不瞧一眼,如今倒好,又问起了薛寒云的伤势。
夏惠觉得,问题大了。
小姐与寒云少爷不对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时候便是在老爷面前,也会下薛寒云的面子。
她小心翼翼窥着柳明月的神色回答:“云少爷……那日被匪人砍的很重,那些人一涌而上要去抢小姐,他就挡在小姐面前……被砍成个血人……差点救不回来了,休息了这三个月,这两日可以被小厮扶着出来晒晒太阳了……”想起薛寒云拼命的架势,她还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柳明月心头一酸,前世她一直讨厌薛寒云,是从他一进柳家大门便开始的。
六岁的时候,西戎大举犯边,镇守白瓦关的守将薛良举家殉国,只令近身护卫拼死送了幼子薛寒云出城,将他托付给了故交柳厚。
薛寒云大柳明月四岁。
柳明月是被柳厚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阿爹只要归家,除了处理公务,在书房与下属官员议事,其余的时间就是她的。结果……从柳厚牵着薛寒云的手进柳家大门的那一刻,薛寒云便分走了柳厚闲暇的一大半时光。
柳明月在夏惠惊奇的眼神里扯扯她的袖子:“夏惠姐姐,你中意寒云哥哥?”为了掩饰尴尬,她连近两年不怎么称呼的“夏惠姐姐”都用上了。
夏惠一张鹅蛋脸顿时通红,“小姐小小年纪懂什么呀?”又正色跟她讲道理:“云少爷乃是忠良之后,老爷膝下又只有小姐一个,他是拿云少爷当儿子来养的。况云少爷虽然话少了一点,但心思纯正,待小姐又好,这般拼了命的护着小姐,小姐以后万不可再给人家难堪了?!”
她自小与柳明月一起长大,年纪又比她大,凡事提点劝解,此次也不例外。
柳明月虽然重活一世,但在夏惠面前便似真的回到了十三岁,当下不愉的嘟囔:“……我也并非讨厌他,只是……谁让他抢了我阿爹呢?”这件事她的记忆无误,前世至今,她自小便耿耿于怀。
阿爹明明是她一个人的,后来倒好,薛寒云年纪越大,阿爹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越多。反之,分给她的时间便少了很多。
柳厚不但请了大儒来教薛寒云,只要有时间便要查薛寒云的功课,又专门带着薛寒云拜罗老将军为师,学习兵法武艺。
薛寒云的每一点进步,都足以令柳厚脸上泛起骄傲自豪的笑容来——好像薛寒云才是他的儿子!
柳明月颇觉委屈。
夏惠“噗哧”一声,又赶紧转过身去,暗道小姐原来小孩心性,就为了这个看云少爷不顺眼?服侍她睡了,正欲执灯去隔间,便听得床上已经迷糊了的柳明月喊了一声:“夏惠姐姐,明日……你带我去瞧瞧寒云哥哥吧?”
夏惠轻应了一声,灯影便从房里撤了出去,渐渐暗了。
柳明月闻着床帐里熟悉的熏香,只觉内心说不出的安宁,那些凄惶忧虑恐惧痛苦似乎只是一个噩梦,醒了便什么也没有了。想到明日还要去看薛寒云,她心里又雀跃了起来。
其实,重活一世,她当然不再讨厌薛寒云,因为前世的经历告诉她,阿爹这样倾尽心力的栽培薛寒云,除了因为薛寒云乃是故交旧友遗留在这世上的独苗之外,更因为他深深疼爱着自己,想要在未来的岁月里,能有个可靠的人替她遮风挡雨。
而前一世,在进宫以后的那些日子,尽管她一直觉得承宗帝是爱她的,不同于对别的妃子,可是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份帝王的宠爱,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薛寒云。
现在,她不由的想,也许……最初,是因为笼络阿爹及阿爹手下的门生故吏,后来的盛宠,有一部分原因却是因为薛寒云在战场上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