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昼夜之分,黑黢黢的天,暗沉沉的河,没有树影,不见涟漪,不闻飞鸟,只有漫无边际的荒芜生出荒芜。
黑色的亡灵低头行走在无休止的碎石路上,轮廓不明的碎石在脚下滚动、翻转,有时踩过的东西会如空壳般爆裂,一两点磷光便在破碎的同时微微闪烁。
原来那不是什么碎石,是碎骨、骨灰,和散落的牙齿。
狰狞的河水无声拍打着河岸,不时吐出残肢断臂,须臾又吞入无边的巨口中。
河面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木桥吱吱呀呀,痛苦地□□,桥头一座小小的土台,绿色的火焰吐着舌头,不断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没有温度的蒸汽弥漫着腥臭的味道。
老妇人舀出一碗汤药,沉默着递给过往的亡灵。
那些黑影从她宛若枯枝的手中接过来,一饮而尽,随之影子便一点点褪去黑色,变成一团朦胧的白雾,无声无息地捱过那座桥。
有的不肯喝,模糊不清哭诉着什么,却见地面猛地生出两支钢钩铁爪,霍地将那亡灵的嘴撕裂,不由分说将汤药灌下。
小小的骚动结束,亡灵的队伍再次恢复死寂。
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三生石静静矗立在河畔,冰冷肃然。
老妇人忽然停手,抬头看了看天——如果可以将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称之为天的话。
细如发丝的金光一闪而过。
她放下舀勺,蹒跚走到河岸边,嘶哑着嗓音说:“桃夭。”
一处暗影动了动,从黑暗之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张死亡已久的女子面容,空洞的眼里只剩恐惧、怨恨和死亡的虚无。
镇魂针牢牢钉在她身上,针尾轻颤,冷光忽明忽暗,她痛苦地抽搐着,每走一步,都要耗尽浑身的力气。
随着她的动作,肌肤便如年久发脆的黄纸一般片片飘落,露出腐朽的烂肉和的森森骨茬。
老妇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第九十九次劝她喝下孟婆汤。
桃夭不出意外的拒绝了,“他不来,我不喝。”
老妇人惋惜地摇摇头,桃夭和其他亡灵不同,任凭钢钩铁爪把血肉撕得稀碎,愣是牙关紧咬,一滴孟婆汤都灌不下去。
她怨念至极至深,忘川河畔的鬼魂受她感染,哭号不已,凄厉的鬼泣声扰得地府没有片刻安宁,只能用镇魂针压制她怨气,迫她重入轮回。
镇魂针断骨抽髓的痛苦,没有谁能捱过半个时辰,但一百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喝下孟婆汤。
老妇人有些于心不忍,“第九十九根镇魂针一旦钉下,任凭你是大罗神仙也要魄消魂散,一切皆是无望,不若早日往生。”
桃夭喃喃道:“到最后了么,我就这么死了?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可他还没来……骗我、害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老妇人忍不住问:“百年未入地府,倒也罕见,这个人是谁?”
“他,他是……”桃夭怔楞了下,很努力地想那个人的名字。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桃夭惨然一笑,“我没忘,怎么可能忘?我们发过誓,缘定三生,永不相忘!”
似是回应,三生石突然发出蒙蒙微光,平滑如镜的石面上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心脏似乎再次裂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愤怒烧着她,无处可以宣泄,“楚离、楚离……楚离——!”
老妇人认出那抹身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啊!”
滴滴血泪落在石面上,三生石不胜痛苦般地颤抖着,雾气聚了又散,流年如水,似真似幻。
***
庆元二年五月十二,夏至,这是桃夭嫁给楚离的第二十天。
今日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云层压得很低,几乎要挨到凤仪宫飞翘的檐角,大地上热气蒸腾,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尽管屋里摆了冰盆,也丝毫不觉得凉快。
“热死了,大夏的天气真叫人受不了,还是咱们西卫好,高原的风一吹,多凉快!”商枝呼呼给主子扇着扇子,不住抱怨道,“皇上也是,成亲当天就跑到边关去,这么多天连个信儿都没有,他眼里还有没有您?还有没有我们西卫国?”
桃夭轻轻呵斥道:“放肆,敢非议皇上,我看你是过得太惬意了。”
商枝吐吐舌头,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