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不语,只是摇头。
龙艳长跪数日苦求无果,随后送来的侍从,还有各种丹药,也一概被他拒绝了。
每逢春天,楚离就会在岸边种下一株桃树,渐渐的,漫山遍野都是桃林。
可没有一株开过花。
山里鲜有人来,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说话的,有时会对着水面喃喃自语。
桃树新绿了,去年的燕子也回来了,摘星池的水又少了许多,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恍惚中他看到一朵莲从远处飘来。
“桃夭!”楚离兴奋地叫道,欢欢喜喜地跳进水里,一抱,怀中却是虚无。
平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他不再年轻的脸。
池水只齐腰深,他静静躺在水底,脸贴着破碎的琉璃珠,摩挲着,感受微微的刺痛。
这让他觉得?桃夭还在,他还活着。
摘星池没有鱼儿,没有水草,琉璃珠仍旧灰扑扑的。
不见水纹,不闻水声,水底死一样的寂静。
莫洛每隔一段时日会来看他,来时总拎着一壶酒,两人坐在桃林下喝酒,也不大说话?,不过这次临走时他道:“我要?入轮回了。”
楚离手一颤,几滴酒洒了出来,他擦了擦手指尖,道:“有缘再见。”
此后天虞山再无人到访。
时间似乎忘记了这里,他独自守在那片巴掌大的水域旁,除了一个誓死守候之人什么?也意识不到。
又是一个夏日,狂风扯天扯地狂吼了一天,到了后半晌,竟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来。
这是楚离回天虞山之后下的第一场雨。
他先是立在窗前怔怔看了会儿,随即飞快跑出门,蓑衣都没顾上穿。
雨点子又急又密,山间水雾迷蒙,入眼皆是灰蒙蒙一片,像有块厚重的幕布一样挂在天地间。
他一步一滑,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摸到摘星池旁,身上脸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原先浅浅的池水暴涨,现今是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水面上波涛汹涌,不停拍打着堤岸。
楚离潜入水里向琉璃珠的方向摸去,可暗流涌动,池水浑浊,看不见,摸不着。
一次又一次下潜,换来的都是失望。
雨越下越大,楚离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漫堤,只得暂且放弃找琉璃珠,转而去加固河堤。
每一块琉璃珠他都摩挲过无数次,什么?样子早深深烙在心里,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出来。
只要摘星池还在,琉璃珠就在。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如今他法力微薄,单凭一个人根本顶不住浪潮的冲击力。
他只能祈求雨快点停。
老天爷没理会他,好像要一口气把?这些年没下的雨全补偿了,雨声轰鸣,下得?跟瀑布似的,没两个时辰水面就漫过的河堤。
茫茫水波肆意地朝他倾来,他的头在水面上时上时下,双手慌里慌张划拉着,泥沙、树枝、烂叶子……就是找不到琉璃珠!
楚离张着嘴似是想喊什么?,可一个浪打来,他的声音立刻被水吞没了。
地动山摇,摘星池的水发出可怕的吼叫声奔腾而过,无情地把河堤碾压成一片泥沼。
楚离闭上了眼睛,身体随着浊浪起起伏伏,绝望,只有绝望。
“楚离!”桃夭俏生?生?地立在宫门前,含笑看着他。
一激灵醒过来,楚离积聚起最后的气力,龙鳞斑驳,龙躯蜿蜒数里,他用身体牢牢锁住这片水。
说不清多?少天过去,他从昏迷中清醒,此时云散雨住,阳光映得?水面粼粼的,岸边的桃林哗哗地抖着叶子,不知何时起,清风肯从这里经过,池水里也有了水草鱼虾,甚至还开了一朵莲花!
楚离看见莲花中躺着琉璃珠,兴奋地过去一瞧,其中什么?也没有。
水底每一块石头他都摸索过无数遍,却再也寻不到琉璃珠。
或许该放弃了。
夜空压得?低低的,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满天的星辰,楚离在河岸上躺了许久,取下左耳的红宝耳坠,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将它沉入水底。
他最后看了一眼水面,笑了笑,锟铻刀闪着寒芒,横在脖颈上。
血,顺着刀锋滑下,在水中飘飘袅袅散开。
淡雅的清香随夜风飘来,好像是桃花的香味,迷迷糊糊的,楚离又听见桃夭的声音。
你终于来接我了!她提着裙角,穿过重重宫门向他奔赴而来。
殿宇飞翘的檐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笑得?花儿一样明媚。
楚离张开双臂,桃夭,我喜欢你。
“我知道。”几滴水落在他脸上,“我也喜欢你,楚离。”
漫山遍野的桃花悄然开放,随着夜风轻轻摇动着,灼灼其华,如红莲火一样映红了长夜。